“粮食?”章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捋了捋胡子,思索片刻,好像是在思考如何回答沈兴这个看似简单,实则无比重大的问题。好半晌才颤颤道:“这粮食嘛……吃了……或是……用了……小的就是个管钥匙的小吏,粮食何去何从,那都要看上头的大人们吩咐呢。”随后,他讪讪地笑了笑,好像在等着沈兴放弃般,然后送他出屋子,各回各家好好睡觉。章纶此话半真半假,说得云雾迷绕的,看似说了,实则什么都没有说。沈兴皱了皱眉,不甘心道:“章大人管着进出,难不成就真的一点都不知道?”章纶呵呵一笑,却不敢轻易答话。中立之言最无立场,也最为安全。想他在湖广受尽排挤欺辱,好不容易才保住一条命,最后还是落到来守仓库,其中凶险便可见一斑。沈兴不过初来乍到,又是个毛头小子,万一自己在他面前说错些什么话,传了出去,后果可不堪设想。他如何敢多说。“章大人,你若是能知无不言,晚辈听过便罢。”沈兴也是聪明人,一眼就看出了章纶脸上的顾忌,故意激将道:“章大人提刀而立,善刀而藏,这是晚辈应该学习的。”“可晚辈此来,只是想知己知彼,了解湖广粮仓最真实的情况,好让陛下更完善筹谋调粮一事,还请章大人帮帮忙。”沈兴站起身来,诚恳地行了一礼。这让章纶为难了起来。一方面,他跟全天下的人一样,打心底不认同朱正调粮,以预防天灾之举。另一方面,他又不想看着湖广的官员,一直为所欲为,鱼肉百姓。略微思量一阵,很快章纶心中便有了决断。不管天下传得沸沸扬扬的自然灾害,会不会跟陛下预判的一样严重,都好过湖广的粮食被那群贪官污吏所吞没。只是,眼前这个钦差,真的可信吗?不怪他太过小心,实在是这些年里,上头派来的钦差难道还少?一个个拿着圣旨到湖广走一圈,可哪一个干了正事的?不是吃拿卡要,跟这些腐败的官员同流合污;就是誓死不从,最后死得悄无声息,连尸骨都找不到。自己是知道粮仓不少隐秘的事,也曾想过上告天听,可湖广官场上下铁桶一块,每次这些证据交到那些钦差手里,都是如石沉大海,根本就连个屁都没砸出来,甚至好几次差点引火烧身。“章大人……章大人?”沈兴见章纶半天不说话,伸出手来在他眼前来回晃了晃。章纶回过神来。望着沈兴诚恳的目光,心中又纠结起来。万一……这个年轻人真的和别的钦差不一样呢?想到这里,章纶心中那冰冷的死灰,忽然之间像是回光返照似的,又有了丁点希望。他看着沈兴真挚的目光,章纶便挑挑拣拣地开始说起来。他喝了口酒,隐晦地提点道:“钱、赵、孙、李、白、黄、杨、叶,此八大粮商乃是湖广一带屯粮最多的商户,他们的粮皆是从湖广百姓手中收的。”“若是百姓手里有余粮出卖,那必是大丰收之年,本省的农税自然充裕,农税多,官仓又怎会缺粮?”农税……缺粮……对啊!这年头的农税,可都是由上交粮食来抵扣的。丰收之年,税收便会加一些,常平仓里的屯粮那只会多,不会少!可如今,这常平仓却没多少粮食了,这根本就是个不可能的事!沈兴顿时心生疑窦,连忙追问:“既然不缺粮,那这些粮食都去哪了?”章纶欲言又止,“沈大人,我不过是个守仓库的小人物,此事不在我可探究的范围之内……您想要知道这些,除非去问那管着整个湖广的承宣布政使,否则,这么大海捞针、无凭无据地找原因,难呐……”找承宣布政使姚文兴?可他单枪匹马到武昌,一无后援、二无宗卷,若是姚文兴真有点什么问题,自己岂不就是打草惊蛇了?打草惊蛇都算了,最怕的是到时候自己性命都不保。沈兴神色一滞,顿时有些为难起来……章纶见他一筹莫展的样子,忍不住提醒道:“这世间万物皆有联系,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沈兴顿悟:“章大人的意思是,还其中还是有迹可循的了。”章纶神情一变:“我的意思是……”“章大人刚才说的,能查!”沈兴打断他,“若是能查,那便是事在人为,晚辈奉旨前来,誓要将这调粮一事进行到底。”“章大人,您是有大能的人,如今天下虽看似太平,可陛下却已经感知到了前所未有的大灾难即将来临,为了保住大明千千万万子民的性命,还请章大人出手,助晚辈一臂之力!”“这……”章纶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连忙站起来,有些急切的解释,“这……钦差大人谬赞了……我不过是个小人物,这调粮一事可是天大的事,您这不是为难我吗……”沈兴站起来,走到他身前,“章大人谦虚了,您是正统年的进士,又是只差一步便能入阁的大员,您这样的人物,全天下也少有!”“晚辈知您是被小人陷害,心灰意冷,可如今陛下圣明,还了大明一片青天,朝堂更是气象万新,章大人若依旧有为国为民之心,在此等明君之下,定能彻底一展心中抱负!”沈兴说完,见章纶脸上依旧心存顾忌。一咬牙道:“实不相瞒,今日晚辈前来求助章大人,便是陛下的意思!章大人,主忧臣辱,陛下如此信任你,可莫要辜负了陛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