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正眸光闪了闪,强忍着怒火道:“于爱卿管着灾区的后勤,粮草押送、现场维护可都是你兵部的指责,山西受此大灾还能风平浪静,你功不可没。”于谦抬起头来,哪里不知道朱正这番话的深浅,表面上是夸赞他,实际上却是在敲打他。这山西赈灾一事,若不是朱正自己顶着压力调粮北上,又哪能有如今的太平。而他于谦,不过是在朱正的调遣下,完成自己的职责罢了,说有大功,那是万不敢当的。于谦哑然片刻,但很快便再次仰起头道:“谢过陛下谬赞,但臣不敢居功。”“臣受陛下指点,派兵搜查伤者,救助百姓,本就是臣职责所在,谈不上功不可没。”“因调粮派兵及时,山西灾情或可顺利渡过,可陛下,光是赈济山西便以耗费粮食数百万石,更有各部派下去的人马数不胜数。”“如今,陕西、河南、南直隶等地又受灾,所需粮草比之山西多出数倍,湖广粮仓已经捉襟见肘,再大量调粮,只怕会引起整个大明朝天大的动**。”于谦顿了顿,浓浓的眉目间仿佛散布着一团经久不散的乌云,那一脸的凛然,仿佛正在宣示着他内心的煎熬。朱正甚至能敏锐地看到于谦藏在袖子里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下一秒,于谦突然深吸一口气,似是做出了艰难且诛心的决断,一脸的痛心疾首。“陛下,若不计后果的继续调粮,南方储备全部挥霍一空,百姓势必心生恐慌,南方各藩王皆不是省油的灯,把他们逼急了,就是奋起造反也犹未可知!”“届时,北边正在遭灾,根本无力反抗,山西、陕西、河南、南直隶无兵可调,藩王直攻京都势如破竹!大明,经不起这样的内乱,我京都,也不能再经受一次北京保卫战了!”“这粮,坚决不能调啊!”朱正越听越怒,越听越愤恨,最后一巴掌排在桌子上,发出激烈的响声。他怒发冲冠,厉声道:“不调粮,那就要朕眼睁睁看着受灾的百姓去死吗!?”“调粮,那就是带着全天下百姓一起送死!”于谦毫不退让,甚至仰起头来直直地和朱正的眼神对抗!他眼含热泪,脸上的肌肉都在抖动着:“只要保住南方安定,至少我大明不会起内讧!周边诸国再怎么虎视眈眈,瓦剌人再怎么伺机而动,他们也不敢趁虚而入!”“陛下!”于谦声音都在颤抖,蓦地红了眼眶,他强忍着心底的沉痛,拳头紧握,指甲深深的插 进肉里,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流。可他察觉不到丝毫疼痛,内心的痛楚盖过了身体的知觉。他哽咽着道:“陛下,臣亦知若不调粮,就会有受灾百姓活活在雪地里冻饿而死。臣亦不忍有人冻死饿死。可您是执掌天下的皇帝,您不能只顾着眼前的小局而舍弃整个天下的百姓!”“若是因着这几地的灾情,就要不计后果的再次调粮,那我大明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陛下!”于谦声泪俱下,双眼通红宛如就要流下血泪,他心痛的难以忍受,却又不得不做出取舍。“陛下!求陛下收回成命!停止调粮!”说完,他猛地朝地上狠狠磕了下去,额头死死抵在地面,发出沉闷又疼痛的声响。砰砰砰——在场所有大臣,皆尽下拜,跟着一起喊道:“求陛下收回成命!停止调粮!”“你,你们……”朱正一口气哽在喉头,半晌无语。调粮一事,他能怪这些大臣,能怪于谦吗?他不能!就像之前他预言倒春寒一事,也是被天下人各种不理解,甚至谩骂他是昏君,但他却绝不能将这些人通通打入大牢,那是一个道理。因为,朱正心里非常清楚,他们为什么要来阻止调粮。在于谦等人眼里,天下物资是有定数的。你从这里调走一批粮食,那这个地方就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种植出相等的粮食,当地的百姓就会要省吃俭用更久的时间来弥补粮仓内的空缺。毕竟,在生产力有限的农耕社会,粮食的产量有限,能够用来挥霍的物资也有限。如果大量动储备粮,又不能及时补上,那整个大明朝就是在万丈高空踩钢丝,稍有不慎,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民以食为天。作为最典型的农耕文明社会,大明的粮食储备几乎都是为了在突发紧急事件时,拿出来平息动乱的。在这个为了争一口水井,都能全村出动,打死人都要争夺到底的时代,粮食,简直比黄金还珍贵。朱正屡次将南方的储备粮调走,还是如此庞大的数量,这无异于在百姓和地方官的心头上割走一块块肉。而一旦大明缺乏储备粮的消息传出去,周边各国就会想尽办法前来挑起战争!毕竟,没有粮草的国家一旦发生战争,那是根本坚持不过几天的!这就是为什么连于谦都会参与进调粮一事之中来的最根本原因。可做为现代人的朱正,他比这里任何人都清楚,天下的物资并不是只有这么多,只是古代这些人还没找到能创造出资源的方法!他们没有见过亩产千金的水稻,没有见过比拳头还大的番薯,不知道什么是土豆,不明白什么是玉米……朱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诸位爱卿的拳拳爱国之心,朕深感敬佩!”“陛下……”所有人立马抬起头来,眼神灼热的望着朱正。莫不是于大人这番掏心挖肺的话,终于说动了陛下,不再调粮了?可下一妙,朱正态度平和却异常坚定地道:“可这粮,还是要继续调!”他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在灯光的笼罩下投射在巨大的屏风上,宛若一尊言出法随的古老神祇。“只要我们能挺过这半年的艰难,维持大局,朕,便能让整个大明王朝起死回生!再现汉唐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