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半山不等他说完,红着眼厉声道:“沈大当家,在你心里,咱们这些人,难不成都是为了自身利益,就不顾国家存亡,不顾陛下生死的奸……人吗!”他本想说奸商,可细细一想,沈荣也是个商人,这词不恰当。徐半山像拉风箱一般剧烈的呼吸起来,气鼓鼓的样子,接着手里的拐杖不断的敲打着,一旁的钱白连忙递过茶来,他却用杖子挥开。气恼地道:“瓦剌猖狂,欺负咱们,侮辱咱们,我们大明与他瓦剌不共戴天哪!”“陛下御驾亲征,为的不就是保护百姓周全,为了我大明上下的福祉?”“沈大当家的,我徐半山和在场的诸位同仁们,的确做过不少错事,也曾为了赚些钱财干过不少黑心活。”他说着,身边那些跟来的商人们也都低下了头,钱白更是涨红了脸,手足无措起来,全然不像是一个当家的,而像个做错了事在接受批评的小毛孩。徐半山接着道:“可咱们都是大明子民!咱们的皇上都亲自出征了,咱们的国家都快要没了!”“这些该死的草原蛮贼,一旦入关,奸yin掳掠,无恶不作,咱们能袖手旁观吗?”“作为大明百姓,我们难道能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分崩离析吗!”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干脆一股脑儿站了起来。“沈大当家的,咱们今天来找你送钱,不是为了私利!”“是想让你将这钱转交给朝廷,让他们拿着这钱去打仗!让那些为咱们牺牲的将士们知道,大明的百姓在背后支持着他们!”“让咱们的陛下知道,他这样呵护的子民,都是有血有肉有仁义之心的!”“我们这些商帮的兄弟们今日来,就是想为国家出一份力!”“咱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你跟陛下是亲戚,你搭得上话,你就帮咱们问问,陛下去打仗,还要多少壮丁,需多少银子,咱们在场的这些人,就是倾家**产,也绝对办到!”“对,杀千刀的瓦剌一日不除,咱们大明就一日不安。”“陛下勤政爱民,当初倒春寒若不是陛下力排众议调粮救灾,我那在山西的老母亲只怕早就冻死了。”“咱们都是大明的富裕之家,饱受皇恩,理应上报朝廷,下安百姓,此乃大明子民应尽之义也。”在场诸人瞬间踊跃起来,纷纷表示自己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对他们而言,瓦剌一日不除,大明一日不能正常运转,他们也就无法心安理得地苟且偷生。战士们在前线卖命,皇帝都亲自上阵,自己这些人却在背后苟且投身,甚至大发国难财,那还有良心吗?众人惭愧了,更是从心底坚定了要助朱正打赢这场仗的决心。消息从商帮里传出去,四处一片沸腾。他们开始自发地请求出钱出力,协助陛下亲征。不光是商户们,还有许多百姓更是自发地组织起来,带着棍棒,三五成群,准备去军营里报道请战。而这些,当刚才还在鄙夷徐半山等人的沈荣,顿感错愕与震惊!这……这些年过半百却如此热血沸腾、大义凛然的人……还是他所熟知的奸商们么?沈荣站起身来,众人的目光眼巴巴落在他身上。他们这些人纵然再神通广大,可这钱若是想一分不差的送到前线,那还真不是他们几个能办到的事。在商海浮沉这么多年,徐半山等人深知官场黑暗,他们没有把握自己的钱交到那些当官的人手里,最后还会有多少落到战场上。思来想去,便只有神得朱正信赖,并且和他沾亲带故的沈荣,才是最合适的人选。若是沈荣不肯放下对他们的成见,而不肯帮这个忙,那徐半山这些人,能活活难受死。毕竟,谁也不想连爱国之心都要备受质疑!沈荣站在原地,眉宇间染上一抹凝重。好半晌,双手一抱拳,郑重施礼道:“几位仁兄高义,沈某实在是佩服,先前沈某实在是狭隘了,对诸位仁兄心存偏见,言语相冲,还望诸位仁兄见谅!”在场的人连忙退开两步,避开了这一礼。他们做过错事,钻过牛角尖,对沈荣一番话受之有愧,更不敢应答这高义二字。只是默默将手中带来的盒子,全部交到了沈荣手上。沈荣感受着这些盒子里沉甸甸的重量,自然知道这里头全是实实在在的银票,无半点虚情假意。忍住心中感动,道:“诸位仁兄有心为国,沈某在此,替前线的将士们,替天下的百姓们,拜谢诸位!”徐半山等人有些尴尬,忙是摇头:“可不敢,可不敢,这都是咱们应该做的……应该做的……将功赎罪……将功赎罪罢了……”“咳咳……咱们几个……这事儿……还请沈大当家的保密。”经历三次大战的徐半山,已经幡然醒悟,没有国就没有家,没有家,他赚再多的荣华富贵,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而那些虚荣,远没有和平来得重要。沈荣郑重点了点头,带着手中的银票大步朝外走去。军资的确已经捉襟见肘,送钱一事,刻不容缓,他必须尽快将银票送出去!沈荣一阵风似的跑到了漕运司。他前脚刚进去,下一秒,漕运司内的大鼓便咚咚咚响彻整个洞庭湖岸。备倭军值班的守卫见状,纷纷聚集起来,快步到了漕运司门口集合。过了片刻,在无数火把的照耀之下,一排整齐的士兵已经站到了门口。静候片刻后,付士楠和沈荣出现了。郑重的将一个巨大的箱子交给领头的小将,叮嘱几句后,那小将便面色激动的带着底下的兵迅速回到了战舰上。一炷香后,战舰突然扬起了船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开了洞庭湖港,直奔北方而去!付士楠双手拢在袖子里,望着远去的战舰,吸了吸鼻子,“我依着陛下走前的意思,让备倭军停止操练,不过两日,居然就真的有人送钱来。”“你说,是陛下太神机妙算,还是我太愚蠢,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沈荣目光幽怨,沉默片刻,幽幽道:“陛下勒令备倭军不出海,水上的营生便经营不下去,这样的异常势必会引起各方注意。”“而为了活下去,商人们就要找方法活下去。”“可他们也能选择换一个方式运货,不一定要全部锁在咱们的码头上啊!”付士楠不解的摇了摇头。沈荣轻笑一声,带着一丝无奈和隐隐的骄傲:“都说无奸不商,他们是能选择用其他方式保全自己,可他们却偏偏选择了掏空家底支援前线这样最慢、最笨、最不见得有回报的方式。”“那是因为,他们除了是商人,更是大明的百姓!骨子里流着的,是汉人的骄傲!脊背上支撑的,是中华的尊严啊!”付士楠心底一震,好半晌才道:“这些人……真是……可……可他们之前那样钻营牟利,无所不用其极。”“陛下远在边境,又怎么会知道,他这局棋能下到这些人的心坎上去?”“陛下……”沈荣默默在心底嘀咕两声。“陛下对人心的掌控……真是……”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