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山。越往北上接近边境,气温就越低。大军已经走了半月,跋山涉水间匆匆赶到了边关。为了休整军队,养精蓄锐,朱正命令大军在此稍作休息。一个小兵擦了擦额角的汗,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快步跟上大部队。“盛余兄弟,要不先吃口东西?”身边另一个小兵递过来一块硬邦邦的军粮,那是行军打仗时最常见的硬饽饽,饱腹感极强,就是干巴巴地有些割喉咙,吃的人被噎得直翻白眼。盛余接过勃勃,小口地咬下一块,面色发苦道:“都道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有了战功就能光宗耀祖,荣耀至极,可谁又能真的体会到这行军之苦啊!”“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张峰兄,你说,咱们还能不能活着回去?”那叫张峰的小兵爽朗一笑,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齿。拍了拍盛余的肩膀道:“盛余兄,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咱们二人此次自愿前来参战,难道是为了哪些虚无缥缈的荣华富贵?”“这次瓦剌欺到咱们头上,陛下御驾亲征,咱们的国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为国捐躯,死又何妨?”盛余咽下饽饽,点点头道:“张峰兄说得在理,是小弟狭隘了。”“哎,你两在那嘀咕啥呢?文绉绉的,咋滴,你两莫非还读过书不曾?”旁边的大兵见他们聊得眉飞色舞,也凑过来热闹。张峰点点头,毫不隐晦道:“这位老哥,咱们兄弟二人都是举人,前些日里听闻打仗缺人,便赶忙着过来参军了。”“举……举人老爷!?”老兵一脸惊愕,瞠目结舌道,“那……那可是将来能当大官的!你们应该在学堂里好好读书,将来中个进士啥的去享福!来这战场上作甚?”“这可不是什么讲道理的地方,那都是真刀真枪的家伙呢!”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年头,读书人本就是地位崇高的,更何况还是有了做官资格的举人老爷!那就是见到官儿都不用下跪行礼的!多大的荣耀啊!居然弃笔从戎?要知道,入了行伍,那可就是兵鲁子,是不能去文科考场参加考试当官的!这……这大好的前途,岂不是就葬送了?再说了,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这要是上了战场,还不够人家瓦剌大兵一刀子划拉的!不过,老兵到底没这样说。他瘪了瘪嘴,将这样不吉利的话憋在了心底,只是默默将这两读书人的模样记下,下意识地想到等上了战场,要多留意他们,能护着点就护着点。此时的老兵虽然面上嫌弃,可心底却不自觉地开始护犊子了。这两娃娃,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大哩……张峰见老兵一脸错愕的样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老大哥说笑了,进士岂是轻易就能考中的?”老兵急眼道:“考不中那也至少能当官!犯不着来送……”死……又被憋了回去。张峰却不忌讳这些,认真道:“不是来送死哩,战场兵刃相见,稍有不慎就是个死字,咱们也知道。”“知道还来!”“就是因为知道,才来的。”张峰回答道,“瓦剌猖獗,在我大明的疆土上肆虐,更是欺人太甚,逼得咱们不得不开战反击,连陛下都要御驾亲征。”“我们这些读书人,当初读书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名利,更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更站在朝堂上,更方便为民做主,为民谋利!”张峰站起身来。寒风呼啸着如刀子般刮过人的面庞,老兵仰头看去,只觉得他那文人瘦弱的身躯在这一刻突然变得高大起来。“国家,国家,没有国哪有家!百姓们一旦失去庇护,便再无容身之处,国破家亡,唇亡齿寒,岂有谁能幸免于难?”“我等读圣贤书,乃是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现如今没有了太平,咱们读书人只会在背后摇旗呐喊是不够的!光靠咱们的笔杆子是争不来太平的!”“只有弃了这笔,亲自上战场,以牙还牙,以命抵命!打得那些瓦剌人哭爹喊娘,这天下才会有太平!”他极目远眺,隐隐还能望见最前方,那面代表着天子的明黄军旗在风中张扬,目光闪烁着疯狂的战意。“陛下说了,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我就算是手无缚鸡之力,凭着我这一口白牙,也要咬下他瓦剌士兵的骨血!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大明的不屈风骨!”“我愿用我的血肉之躯,为大明百姓筑起一道新的防线!为他们创造一个盛世太平!”“举人老爷……”大兵仰头看着一脸凛然的张峰,一股敬意油然而生。他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只是那一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似的,燃气了熊熊烈焰。张峰却丝毫没察觉到这些变化,只是又转身来,爽朗道:“快别叫我什么举人老爷,虚名而已,不足记挂。”“今日既是在战场上相识,咱们就都是战友!是生死之交!我叫张峰,京都人氏,老大哥唤我一声张家小子即可!”“哎!”老兵激动的拍了拍大腿,点头喊道,“张家小子诶!上了战场,跟紧大哥我!咱们一起,杀了那些瓦剌人,为咱们大明的百姓们,开一个盛世太平!”“盛世太平!”盛余也站起来,仿佛立誓般斩钉截铁。“盛世太平!”周围人也被感染了,一个个站起身来,与之呼应!一时间,军队休息的营地上空,被排山倒海般的怒吼,划破了宁静,震得天际颤抖,云消雨散。军营是呈围合状驻扎的,为了保证任何一个营地受到袭击,其他各营都能迅速赶来支援,不给敌军一丁点的可乘之机。这是朱正在分析了当初朱祁镇土木堡一战被打成落水狗的原因后,找出的扎营方法。朱祁镇带着五十万精锐大军前去打仗,之所以被瓦剌不费吹灰之力便打得落花流水,究其根本,是朱祁镇在行军时,违背了常理。他不是让大军结成块儿,而是让大军拉成了长条形队伍,首尾像个数里,一旦有人遇到袭击,根本等不到别的营来支援,就已经死透透了。这次他朱正御驾亲征,决不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