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如今正迎来事业上升期,自从贞观四年灭了东突厥后。大唐君臣的心气高了,李世民挥舞着大棒满世界找敌人,专治各种不服……一致对外开疆辟土的大环境里,朝堂的文官和武将也难得出现了一团和气的局面。本来大唐以武立国,朝中武将多是当年跟随李世民打江山的部将,大一统朝代里惯有的文尊武卑的风气,暂时并未出现。然而文人的骨子里终究是崇文鄙武的!这是无法改变的天性。长孙无忌也不例外,所以今日他才当着李素的面说出这番话。“小娃子莫要多想,今日老夫邀宴没有别的意思,仅只让你认个门。”“往后有什么好的诗作,或是做出什么好玩的新奇物事尽管拿来!”“好好的东西让给尉迟恭、程知节那些老匹夫,实是暴殄天物!”“来,快快堂上饮酒!”李素被长孙无忌拽着手腕拉到前堂。堂内玄关处脱了鞋,李素穿着足衣入内。长孙府的前堂建得很精致,处处雕刻着各种稀奇古怪说不上出处的图腾祥兽。偌大的前堂仅比李世民的宫殿略小一些……按说作为臣子,建这么大的殿堂已是逾了制。只不过长孙府的前堂是李世民下旨特许的。一来为了给这位帮助他登基称帝,而殚精竭虑的臣子彰功。二来,多半也跟逝去的长孙皇后沾了点关系……前堂太大,显得略为冷清,有种置身于宫闱禁内的拘谨。跟程咬金府上不同的是,长孙家的前堂无论装饰还是格局,都比程府的高了不止一个档次!程家粗糙,长孙家精致。文武之别,一目了然!今日长孙府邀宴的客人不止李素一个。走进前堂后,李素发现堂内的方榻上还坐着几个人。有的比较面熟,有的没见过。前堂中央,十余名穿着华丽宫装的舞伎翩翩起舞。旋转的身姿,飞扬的裙裾,还有令人迷醉的绝色笑颜……堂内几位客人纷纷捋须微笑,陶醉在她们的舞姿中。长孙无忌拉着李素进了前堂,拍了拍手。众舞伎停舞,躬身施礼后退下。“哈哈,来,老夫介绍一下。”“老夫身旁这个小娃子,想必大家不陌生。”“正是为陛下立功无数,我大唐的少年英杰,兵仗局监正李素!”说完,拉着李素走到左侧一位长须鹤颜的老者面前,笑道:“这位是司业孔颖达,想必你也认识。”“来,这边,这位是门下省起居郎褚遂良!”“而这位你应该见过,尚书省侍中魏徵。”孔颖达和魏徵不苟言笑,而且颇为在意礼数。见李素行礼,二人一扫方才赏舞时的狂放不羁之态,端起长辈架子坦然受了李素的礼。褚遂良相比之下比较随和,笑呵呵地亲手扶起李素。宰相府的夜宴比程家高档许多。无论歌伎舞伎的姿色,还是食物的精美,或是宴会客人优雅的谈吐。都非常令人赏心悦目!仿佛置身于前世某个上流社会的酒宴一般。相比之下,程家的酒宴简直跟逛青楼没啥区别。从主人到歌舞伎都是疯疯癫癫,喝多了就搂搂抱抱,非常的粗鲁……然而,不知怎么回事。李素此刻坐在长孙家的前堂里,却觉得浑身不自在,忽然有点怀念程家的酒宴……心惊于这种不合时宜的情绪。李素怎么都不觉得自己是个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啊!宾主都熟悉了,长孙无忌拍拍手。歌伎舞伎再次登场,悦耳且优雅的丝竹笙箫之声响起,姿色绝佳的舞伎在乐声中翩翩起舞。既是酒宴,自然有酒有宴。酒正酣处,该上主菜了!未多时,前堂外一名庖丁牵来一头羊。站在堂外廊下朝宾主行礼。长孙无忌点点头,庖丁当着宾客的面从腰后掏出一柄尖刀。手法熟练地插入活羊的脖颈,杀羊放血剥皮。一切程序做得有条不紊。待到这只羊的内外清理妥当后,长孙无忌请众人下堂。走到那只羊面前,然后由孔颖达先选,指了指羊腹部的一块嫩肉。旁边的庖丁会意,将那块嫩肉切下放在一边的木盘里。接着褚遂良选肉,魏徵选肉。最后才轮到李素……每人在羊身上选一块自己最满意的肉。下人分别系上不同的彩巾以示区别。不多时,一整只羊身上好吃的部位全让宾主瓜分得差不多了。众人回堂后又赏了一阵歌舞,小半个时辰过去。方才选好的羊肉已烤好,下人们端着木盘上堂,放在宾客面前。羊肉上洒满细细的胡椒,配上大唐特制的杏酱。这便是大唐权贵家中最有名的一道主菜。名曰,过厅羊!长孙府上的宴会给李素一种很强烈的感受,那就是很讲究。酒食歌舞样样讲究,每一道菜,每一盏酒,每一支舞,和每一句话,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仿佛为了这次酒宴,长孙府上下事先排演了很多次似的。当然,这种讲究被很好地掩饰在宾主之间开怀不羁的笑语声中,不容易察觉。可对李素这种第一次参加文人酒宴的人来说,却无端多了几分不自在的拘谨感。褚遂良,魏徵,孔颖达等人却不觉得拘谨,反而显得很开心。似乎如此讲究的酒宴才能让他们嗨起来……歌舞罢,宾主之间还是有互动的。长孙无忌发起掷壶的游戏,宾主每人发九只箭矢,五步外设一个窄口的铜壶。众人之中还要选一位裁判。裁判有个说法叫司射,然后宾主赤手分别朝壶口投掷箭矢。每轮以投入壶中箭矢多者为胜,输者罚酒!太文雅了……从喝酒到说话,连玩游戏都透着一股深深的学术味道,李素很不习惯。见多了程家酒宴时大开大阖的路数。老流氓灌了几口酒就大喝拿斧子来,然后风卷残云般在院子里开练。李素觉得这才是纯爷们该有的酒宴!至于长孙府上这种软不拉叽的游戏,李素真没兴趣玩。主要是他不会玩……当李素的第三支箭矢离壶口十万八千里远,反而不小心插到孔颖达的发髻上后。一屋子长辈铁青着脸,不约而同提议结束这个无聊的游戏……脸色赧然的李素坐回榻上,一脸歉意地朝孔颖达拱手。孔颖达哼哼两声,懒得跟他计。长孙无忌却笑得很开心,一双狭细的双眼不停在李素身上打量。看得李素浑身发毛。李素参加长孙家的酒宴自然也不是为了吃喝,他也有自己的目的。酒宴进行到一半,宾主皆有几分醉意了。孔颖达站在前堂正中,以极度夸张的动作和语调,大声吟哦着诗词。而褚遂良迷迷糊糊耷拉着脑袋,手指不停在矮脚桌上虚画着什么。长孙无忌和魏徵最清醒,二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知讨论什么军国大事。忽然,长孙无忌抬起头,猛地吸了吸鼻子。“咦,这是啥味道?”“好浓的花香味……”魏徵也抽了抽鼻子,点点头:“不错,是花香味。”“难道你家歌舞伎身上的味道?”长孙无忌摇头:“歌舞伎已退下。”“况且就算她们在堂内,身上也没有如此浓郁的香味……”二人面面相觑,满脸疑惑。正在酸溜溜吟颂诗句的孔颖达,七八分醉意的褚遂良也闻到了味道。四人不约而同抽吸着鼻子。左边一下,右边一下,循着味道直往李素桌案前而来……很夸张的画面,李素瞬间只觉得被四只搜爆犬包围了。最后,四双疑惑的目光同时盯住忸怩不已的李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