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郁闷的李二陛下（二）

面前的河水静静流淌，河水似乎有魔力。李世民定定看着，渐渐地也开始发呆了。良久，李世民忽然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李素……你告诉朕，重修大明宫难道真的错了么？”“朝臣尽皆反对，魏徵更是以命相胁。”“朕励精图治十余年，朕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朕让万邦不敢欺凌吾朝子民。”“朕做了这么多事，为何臣民们却容不得朕盖一座宫殿？”李世民说着，神情布满了黯然。李素斟酌了一下，也挺能理解李世民：“陛下没错。”“错的，或许是时机吧。”李世民皱起了眉：“连你也觉得朕不该修大明宫？”“臣见识浅薄，对朝政不敢妄议……”李素顿了一下，接着道：“但臣知道，当一件事情被天下人都反对时。”“这件事必然是错的！”“对也是错，陛下，人心可畏，人言亦可畏！”李素渐渐看出来了，今日李世民来丰禹村可能没别的目的，纯粹只为散心。最近几日，李世民心情很不爽。开始他的确是故作昏庸，但没想到朕累了十几年，连修座房子你们都要使劲的反对。甚至还骂我昏君，要在朝堂上撞死云云。从而让他的心态极度不平衡……老子累了大半辈子，想玩一玩怎么了？但李世民冷眼朝他一瞟，道：“朕听出来了，你也觉得朕不该修大明宫？”闻言，李素笑了笑：“臣年幼浅薄，怎敢妄议君过？”“陛下修与不修皆有圣裁，臣不敢反对。”李世民指着他笑骂道：“年纪不大，却不知跟谁学了一嘴油滑毛病。”“绕半天绕不出个意思来，等着朕来猜你的心思吗？”“有什么话痛快说便是了！”闻言，李素拱了拱手：“臣的意思很简单，其实国与家都一样。”“大家都在过日子，不同的是人多人少。”“臣的见识不多，若说起过日子，臣还是有些心得的……”“今年年初，臣家里难继温饱，田里的秧苗冻死了，嫂嫂为了多赚点钱，大冬天的跳进冰冷的水里。”“一锄一锄的往外挖湿泥，每日从乡绅家里换得几文钱粮。”“而臣呢，直到后来写小说之后，家里的日子才好过一些……”李世民听得颇为感慨，长叹道：“只道你是个养尊处优的娃子，原来当初也曾受过苦的。”李素摇了摇头：“不算受苦，其实饿肚子也只饿了一两天，后来没怎么饿过。”“再后来家境好了，顿顿离不了肉。”“最后家里终于积存了一些钱财，臣便和嫂嫂估算了一下。”“这些存下来的钱能买不少亩地，还能盖一座新房子，于是臣在吴县的家里便多了不少田地，还有一套新宅。”“家里有多少积存，便做多大的事情。”“若是想做的事太耗钱也没关系，完全可以再等一等，等到钱财积攒够了再做。”“人这一生数十年光阴，多等几年损失不了什么……朝廷过日子其实也是一样。”“先问问国库里有多少积攒，自己要做的事情要花费多少积攒。”“至于要做几年，或是会不会把这些年的积攒全折腾干净，那便看陛下如何裁断了！”“若是陛下铁了心要把积攒花光，谁都无话可说……”李世民不满地哼了哼：“当官才几天，倒教训起朕了。”“这些道理连你都懂，难道朕不懂吗？”听到这话，李素无奈道：“臣怎敢言教训二字。”“只是臣觉得自己别无长处，唯独过日子颇具心得。”“忍不住跟陛下倾诉一番……”说到这，李素抬手指着波光潾潾的河水，还有远处起伏层叠的山峦。“陛下你看，我大唐的山河壮丽，如诗如画。”“风光秀丽，如锦如缎！”“而这座江山，全是陛下您的。”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整座江山的人和物都是陛下的，陛下何必在意一座都城里的宫殿？”李世民顺着李素的手指方向望去，见远处壮丽秀美的风景，亦情不自禁陶醉其中。不自觉地挺起了腰杆，神情肃穆地凝视远方。良久，肃穆的神情忽然变得狰狞。一句原汁原味的关中话居然脱口而出。额滴，额滴！都似额滴！李素：“……”李世民斜睨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李素啊，你是个灵醒娃子，看得出你也是真心诚意逢迎朕的心思。”“不过呢，以后还是要多读点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确实是诗经说的。；”“不过这句可不是什么好话，后面还有一句是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连起来的意思可不是什么整个江山都是皇帝的，而是抱怨天下不均！”“意思是这些原本应该是君王的事，但却令我特别劳累。”“孟子也曾经对这句诗作过解释，他说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於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李素满眼星星乱转，好想睡……李世民笑道：“其实也不怪你，这句话从春秋战国后便乱了释义。”“许多文人只将前半段截掉，后面那句舍去，结果意思全变了。”“所以孟子才不得不特意解释一下这句诗。”“臣……臣受教。”李素拱手。看到此，李世民摆手一笑：“你的意思，朕也明白了。”“江山都是朕的，何必争此朝夕？”“只是……”说着，李世民忽然摇摇头，神情渐渐变得坚定：“只是朝廷过日子，可跟家里过日子大不一样。”“家里过日子，无论怎样穷困潦倒。”“终究只是自己过，家人过！”“可朝廷不一样，朝廷过日子，还要过给别人看！”“李素，朕知你劝谏的心思，不过朕要做的，不仅仅是建大明宫。”“这一次，能不能将世家搞得元气大伤，朕就全靠卿了！”李世民盯着李素的脸，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端倪。但李素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任何心思。好了，良心过得去了。李素尽到了劝谏的责任，勉强算是为民请命。李世民不接受是他的事，将来史书上挨骂的名单里面不会有他李素的名字。因为他劝了，安慰了自己的良心，也对得起父老乡亲。至于像魏徵那样把头磕得流血不止的劝谏方式……别逗了，自己还只是个孩子，是大唐的幼苗。幼苗需要好好爱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