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子,还是你好啊,不知是你精明还是傻笨。”“当了个兵仗局监正,既对得起陛下,又不会一脚踏进朝堂这滩烂泥里。”“今日思来,你确实是个灵醒娃子,小官小爵的过自己的太平日子,任何风浪都牵扯不到你头上。”“若能这般无风无浪过一辈子,不仅是福分,而且是大智慧!”尉迟恭神情有些失落地道。李素不由讪然,这话太夸大了。他接下来要面临的危险,恐怕得以死不少人为代价!“老夫不行了,和程老匹夫一样拔不出来,半截身子都陷进烂泥里。”“只好随遇而安,这些年陛下励精图治,但凡三省所出政令,皆得民心士子之心。”“老夫也深为赞同,那时并不觉得朝堂是滩烂泥。”“可是一旦陛下变了个人,老夫便发现举步维艰,进退不能……”李素笑道:“尉迟伯伯言重了,朝堂还是原来的朝堂。”“只是陛下的心思不易揣度,或许中间生了误会也不一定……”尉迟恭身子忽然挺直,语气变得刚烈起来:“老夫一生活得磊落坦**,位至郡公亦不改初衷!”“若陛下仍一意孤行,老夫便舍了这条老命,亦要与陛下分说清楚!”“江山是陛下的,可也是我们这些老将拼却性命帮忙打下来的,不能容他轻易糟践!”李素顿时一愣:“尉迟伯伯何必如此?”“欲劝谏陛下,不止一条路。”“换个温和点的法子不行吗?”尉迟恭怒道:“温和?征调三十万民夫的旨意已从尚书省发出。”“万千百姓眼看流离颠沛,妻离子散!”“关中,河东,河北,江南四道田地荒芜,农事尽废。”“劝止营造大明宫已迫在眉睫,你教老夫如何温和?”说完,尉迟恭拍案而起,正义凛然的神态令李素肃然起敬。谁知尉迟恭瞋目半晌后,忽然身子笔直地往后一仰。像根被砍倒的旗杆似的轰然倒地,直接睡过去了……离开尉迟府已是傍晚时分,城门快关了。各坊坊官手里拎着一面铜锣敲个不停,提醒街上的路人赶紧回家。再晚便有武侯开始巡夜了。李素急忙上马朝城门赶去,回到家已入夜。管家开了门,吆喝着杂役牵马坠蹬,李素面带微笑听管家唠叨家里的鸡毛蒜皮。从尉迟府出来后的低落心情忽然好了很多。生活就是这样啊,家长里短,零零碎碎。连厨子敲出了一个双黄蛋,都能成为今日李府的头条新闻!小小的讶异,小小的惊喜,然后恢复平静,继续等待下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磨磨蹭蹭的,一辈子就过完了……这些微不起眼的小幸福,住在大明宫里的人能懂么?后院静悄悄的,李素抬步走入厢房。经过厢房窗子时,发现矮脚桌上摆满了菜肴。桌旁一个红泥小炉,炉上温着一壶酒!李素微微一笑,这些酒菜显然是为他准备的。眼角余光一扫,李素又发现陈婉儿背对着门坐在桌案前。肩膀微微耸动,李素心下奇怪,不知她在做什么。正打算进房时,接着看到了惊异的一幕。陈婉儿的俏脸迎着屋里的烛光,嘴里不停蠕动,不时还哼哼有声。吃得很快乐的样子……嘴里的食物吃完后,纤细的素手直接伸向碗碟。碟里一只烧鸡腿被她扭了下来,入了她的嘴里继续咀嚼……李素站在窗外,愕然看着浑然不觉的陈婉儿。这姑娘……还是那个时刻端着李家主母架子的诰命夫人吗?太毁三观了!陈婉儿在里面偷吃,李素在外面静静地看着。静室内只听得到陈婉儿嗯嗯有声的咀嚼声。不知过了多久,矮脚桌上的菜肴每一样都少了一大半。全被那只纤纤素手拈起来,塞进了她自己嘴里。直到这时,陈婉儿打了个饱嗝,终于吃满意了。然后垂头一看,才赫然惊觉,碗碟里的菜少得太不像样子,大半落了她的肚里。陈婉儿杏眼眨得飞快,神情露出几分懊悔和不知所措。脸蛋一红,目光里浮上几许焦虑……“怎么办?怎么办?”“夫君应该快回来了,这些菜……”陈婉儿急得跺脚,然后扬起手,似乎想抽自己的嘴。犹豫挣扎了一下,又放下……片刻之后,陈婉儿大概发现急也没用。于是鬼鬼祟祟环视四周,李素身形急忙往后一退,闪身隐于窗后。发现四周无人,陈婉儿伸出两手,为桌上几道少得可怜的菜设计花样。清炒芥菜只剩下寥寥几片孤单的叶子,在瓷碟里摆成一个大水滴形状。烧鸡少了半片胸脯和一只腿,果断将它撕成条状,成了一道缺胳膊少腿的手撕烧鸡…清炖羊肉只剩下最后一块,果断拈起来扔进自己嘴里,这道菜从李素当晚的食谱里消失了。不得不说,陈婉儿还是非常兰心蕙质的。几道分量少得可怜的菜,半柱香不到的功夫,竟被她摆出了各种玲珑花样。量少却非常精致,而且很有观赏性,颇具前世五星酒店大餐的神韵……搞定收功,陈婉儿这才收起鬼鬼祟祟的样子。腰杆一挺,面容一敛,恢复了往常李家主母的端庄样子……跪坐在桌案旁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等待良人归来的贤妻模样。李素眼里露出了笑意,这娘们有点意思!毕竟才是十八岁的女孩,在前世还只是背着书包蹦蹦跳跳读高中的年纪。每天端着温柔又不失威严的主母样子,委实难为她了。成亲到现在,夫妻之间相处很客气,客气得掺了大半的虚假成分。见陈婉儿已将罪案现场布置妥当,李素甚至很好心地给她留了片刻平复心情的时间。然后才装模作样清咳两声,朝厢房玄关走去。陈婉儿吓得一哆嗦,急忙整理了一下衣裳。最后犹不忘心虚地朝伪装过的五星大餐扫了一眼,觉得没什么异状后,才匆匆迎出来。“夫君辛苦了,妾身见过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