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县令苦笑,没吱声。看了他一眼,李素淡淡道:“嗯,刚才关于烤肉的话题呢,说得差不多了。”“大概就是那么个意思,咱们换个话题吧。”“蒋县令,你上任晋阳县令多久了?”蒋县令一愣,想了想,道:“四年有余。”“四年了,也算是造福一方了,上任这么久,想必父母婆姨和孩子都随过来了吧?天伦之乐可是难得呀。”“是,前年已将父母和夫人孩子带来了晋阳,就住在县衙后院。”“今年闹了灾,下官每日忙碌,顾不上家小,便派人将父母孩子送回了家乡,身边只留了夫人。”闻言,李素点了点头:“倒也可怜,说是当官了,家小还是难免颠沛之苦。”“世人都说当官的享福,不坐到这个位置,焉知其中不为外人道的苦楚?”“蒋县令之苦衷,本候感同身受!”蒋县令叹了口气,转过身朝长安方向遥遥拱手:“忠孝难两全,既然当了官,当为陛下效死命,家小便无法再顾了。”“说得好!”李素笑着赞了一声,随即递过两串肉条:“肉烤好了,尝尝我的手艺。”“论当官,本候或许不如你勤奋扎实,可厨艺我却当仁不让!”“快,趁热吃,麂子肉是野味,凉了可就有腥膻了。”李治在旁边早就等得不行了,这时也顾不得王爷的面子,朝李素一伸手:“还有我,还有我!”李素瞪了他一眼,叹道:“殿下,你好歹也顾及一下皇子的仪态好不好?”轻轻的责备,李素还是递过两串肉条。李治不客气地取过,张嘴就塞,顺便还抽冷子白了李素一眼。眨着眼,看着慢吞吞吃相文雅的蒋县令,李素充满期待地笑道:“蒋县令,味道如何?”“比别人烤的肉好吃多了吧?”蒋县令这时哪里有什么心情尝野味,胡乱点点头,并挤出一抹难看的笑。不过他眼神却渐渐有了一丝说不出的变化。李素又取过几串新鲜的肉条,放在架子上翻烤,嘴里淡淡地道:“我大唐武德年间便恢复了前隋的科考,取天下寒士而仕之。”“不知蒋县令可曾参加过我大唐的科考?”蒋县令脸颊微微一抽,放下了手中的肉条。垂头沉默片刻,语气顿时变得有些低沉。“下官是荐举而入仕,不曾科考过。”闻言,李素淡淡地道:“哦,不曾科考过?”“嗯,很正常,大唐说是有了科考,但如今门阀世家遍地。”“门阀之中名士才子众多,由世家门阀荐举而仕,也算是正途……”“只是蒋县令,本侯有点好奇。”“听说你本是齐州人,荐举你的是哪一家门阀呢?”蒋县令眼皮一跳,道:“是齐州卫家所荐举。”“齐州卫家?呵呵,这个家族似乎不是太出名呀。”“早年隋朝时,卫家有人当过两任刺史吧?”“除此再无人才所出,能在晋阳龙兴之地当这一县父母,怕不是小小卫家能办到的事……”李素手中不停翻动着肉条,眼睛也盯着它们。可目光却多了一抹寒意,仿佛忽然拔出鞘的利剑,森森的冷芒连火红的炭火都掩饰不住!“蒋县令,卫家的背后,是否还有世家门阀?”“这个门阀的根基是否就在晋阳附近?”“比如齐州阴家……”“又或者是并州太原王氏?”含笑的眸子抬起来,李素笑吟吟地看着蒋县令。却见蒋县令脸色惨白,豆大的冷汗一颗颗顺着脸颊滑落,眼中一片震惊和绝望之色。“……蒋县令,刚才本候说过,麂子肉要趁热吃,凉了可就坏了味,别愣着了,快吃呀。”李素眨着眼好心提醒道,语气很轻很温柔。李素和蒋县令没有动作,一旁大吃特吃的李治却呆住了。手里长长的竹签肉条啪地掉落在地,震惊地睁大了两眼,呆滞地看着李素和蒋县令。李素含笑不语,蒋县令脸色苍白。只看着二人的样子,李治便明白了一切。“蒋县令,你竟……竟然是……”李治颤巍巍地指着他,神情一片惶然无措。小小的年纪,今日算是第一次见识到了人心世情的险恶。锵!李素身后的刘卓和李贵愣了片刻,同时拔刀出鞘!冰冷的刀锋一左一右架在蒋县令的脖子上。“好个恶贼,差点叫你瞒骗过去!”李贵忍不住出声怒道。李素这些天常与蒋县令见面商议平乱之事。若蒋县令心怀杀念,早做准备,李素和那位晋王殿下不知死了多少次……想到这里,李贵和刘卓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心中后怕不已。乐融融的烤肉宴,瞬间变得紧张凝重,剑拔弩张。李素仍带着微笑,朝李贵和刘卓摆摆手:“别那么紧张,对蒋县令客气点。”“他是读书人,就算玩弄名堂,也断然不会亲自出手行刺我和晋王的。”“把刀放下,给蒋县令一点体面……”刘卓和李贵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不敢大意,二人一左一右拽住蒋县令的胳膊。然后从上到下开始搜身,确定蒋县令身上没带凶器后,这才收刀入鞘,退后一步。但眼睛仍满是戒备地盯着他,随时保持着挺身护驾的姿势!自刚才被李素一语道**份后,蒋县令的脸色便白得厉害。听到李素的话后,躬身一礼道:“多谢李侯爷,为我保留了最后一丝体面。”这次的自称不再是下官,而是我了。闻言,李素摇了摇头:“不必谢我,就算是这些日子,你为灾民前后忙碌奔波的答谢吧。”“哪怕……你都是装出来的。”“毕竟也做了一些实事不是吗?”听到这话,蒋县令惨然一笑:“不错,齐州卫家背后,还依附着更庞大的门阀世家。”“而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李素长长一叹,整个人不知为何忽然泄了气似的,刚才展露的逼人锋芒不复再见。从烤肉开始,李素外表看似懒散惫怠,实则心中却紧紧绷着一根弦。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意有所指,因为他自己清楚,从粮草被烧的那一刻起,便是摊牌之时!对方抢先动手,看似乱了民心。但从反面来说,何尝不是自露了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