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烧粮之后,李素没着急指挥救火,反而第一时间进了县衙。相比之下,挖出隐藏在晋阳的毒瘤,将幕后的势力连根拔起,这件事远比救火重要得多!此刻听到蒋县令终于亲口承认,李素整个人顿时感到一阵恍惚。说是松了一口气也好,或是胜利之后的疲惫也好。忽然之间,李素满是战意的情绪竟一泄而去,剩下的,却是一股浓浓的虚脱和释然。“卿本佳人,奈何从贼?”李素闭上眼喃喃道。闻言,蒋县令垂头,神情痛苦地道:“我本是齐州寒门之子,自幼聪颖好学,熟读圣贤经义,富有满腔报国之心,只想为大唐社稷鞠躬尽瘁!”“不求闻达于庙堂,只求为天子守牧尺寸之地,造福一方百姓。”“直到学有所成,欲赴长安科考时,才发现世事人情非我所料……”“科考这个东西……”蒋县令苦笑一声,脸上尽是无奈:“科考是寒门学子的唯一出路,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只不过,科考在那些世家门阀眼里却是不共戴天之宿敌!”“因为科考取寒士而仕之,绕过了世家门阀荐举这条必经之路。”“从此寒门士子不必再往门阀投卷,便可直接以锦绣文章而入仕。”“入仕之后的寒门士子,自然也不可能成为哪家门阀世家的党羽势力,而是直接忠心于皇室天家的能臣干吏!”“对门阀来说,科考便是天家削弱他们势力的一柄利剑。”“所以他们痛恨科考,同时也千方百计阻拦寒门士子参加科考……”“贞观六年,我自问学有所成,便欲拜别父母,前往长安应试。”“然而齐州卫家不知从哪里听到消息,便派人出来阻拦,我刚出齐州城不到三十里,便被卫家快马追回。”“同时追回的,还有齐州城近二十名同样准备去参加科考的士子!”“把我们半逼半请地带回了齐州城后,卫家的家主召见了我们,言称我等学子不必科考,卫家可为我们向朝廷举荐。”“当然,言下之意我们后来才知道……”“既然是卫家举荐,将来为官后自然便成为了卫家势力党羽,尽心以卫家的利益为己任……”蒋县令笑得愈发惨然,接着道:“……那时的我年轻不通世事,而且名利心甚重,一心想着当官,犹豫之后便答应了卫家荐举。”“过了半年,我果然当了官,先是河东代州辖下一个小县的县令。”“后来因为我为官尚算勤恳,上任后一年内开荒种粮,大兴水利,鼓励婚育。”“任内两年,县中人口增加了四千多人,此事被监察御史上疏奏彰。”“还被当年的吏部记入考评,然后,莫名其妙的,贞观七年,我便被任为晋阳县令……”“晋阳啊,高祖皇帝龙兴之地,素有大唐第三大都之美誉!”“说是大县,其实已经算是一个州郡了。”“我糊里糊涂的当上了晋阳县令后,卫家派人来找到了我,告诉我这是他们背后运作的结果。”“而且吩咐我必须时刻注意,晋阳地面上所有士族望门的举动。”“并且暗中培植羽翼,伺机而动……”李素一直静静听着,这时忽然插言道:“何谓伺机而动?”蒋县令苦笑一声,“伺机,自然是等待机会。”“我也不知道要等待什么机会,直到去年十月底,孔颖达带着那什么拼音识字法进入山东之后,卫家终于又找到了我。”“然后从十一月底开始,卫家便派了不少生人进入晋阳。”“这些人很快消散于晋阳的各村各乡,我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可我没法制止,不但不能制止,还要做他们的帮凶!”“因为从我当官的那一天起,我的身上已烙上了卫家的印记,一辈子都摆脱不了……”“那么多的陌生人忽然进入晋阳县,自然引起了各村里正的警觉。”“许多里正都向县衙禀报了此事,而我,则假装不放在心上,将此事强自按压下来。”“任由卫家派去的人在晋阳翻云覆雨,最后的结果……我便不多说了。”“想必你们已看得很清楚了。”蒋县令说完了,虽然尽量说得简单,可也说了小半个时辰。说完后,蒋县令神色黯然垂头不语。而李治仍一脸震惊,一双眼睛不停地在蒋县令和李素的脸上来回打转。李素神色很平静,答案本是他亲自揭开的。蒋县令说的这些只不过验证了他的推测,所以他没有什么意外吃惊的地方。看似晋阳之乱,其实是世家在反击皇权,对付拼音之法的手段。总之就一句话,世家门阀先搞出一个大乱子给你提个醒,若是你李世民敢推广这个法子。那我们就敢造反!县衙庭院内,莫名其妙出现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令人窒息。不知过了多久,李素道:“卫家的背后,果真是太原王氏?”这个问题很重要,它关系到朝廷举起的屠刀,将会劈向哪个方向。可惜的是,李素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蒋县令苦笑摇头:“我虽是一个县令,却也只是卫家手里的一颗棋子。”“李侯爷,你觉得他们会让一颗棋子知道太多内幕吗?”“早在代州时,我便有过猜测,卫家只不过是齐州一个小门阀,既非关陇名门,亦非七宗五姓。”“在朝堂的势力可以说非常薄弱!”“自隋以来,卫家的直系也只不过当过几任刺史而已。”“这么一个小小的门阀,竟敢在龙兴之地翻云覆雨,煽动民乱。”“若说这些皆是卫家一家所为,打死我也不信!”“对那家门阀世家来说,卫家也只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只是,我并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李素的手不易察觉地轻轻颤了一下,满含笑意的脸上渐渐露出苦涩之色。好嘛,谜底是解开了。可是更大的麻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