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东宫,李素情不自禁深深吸了一口长安城的新鲜空气。空气夹杂着市井的嘈杂,喧闹,甚至还有一丝丝不知从哪里飘来的马粪味道。可李素却觉得空气比东宫强多了!在东宫里,李素呼吸的全是满满的阴谋味道,压抑,沉闷。每一句话仿佛都带着浓浓的算计谋策。人类阴险狡诈、欺骗的本质在东宫内展现得淋漓尽致!相比之下,李素情愿多闻几下马粪味,毕竟,马粪也是阳光下的马粪……天空有些阴沉,快下雨了。也许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场雨,眼看要入夏了。如今已是贞观十一年六月。李素叹了口气,似乎眨眼间,几个月又过去了。抡起自己与李泰结怨的原因,似乎都有些模糊。可是,莫名其妙的,他和李泰之间的仇恨却越来越不可化解!仿佛背后有一双大手使劲的刻意的将他推到李泰的对立面,从此不共戴天,势不两立!直到现在,李素对李泰仍谈不上太大的恨意。除了刺杀对付陈四那一段,令他确实生了怒火,不管不顾地报复了回去。其余的恩怨,实在不值一提。然而,他和李泰之间的仇恨终究还是无法调和了。这无关其他,只因为世家!人性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没有太大的恨意,可彼此就是想置对方于死地。只因李素心里清楚,自己绝不能让李泰有夺嫡的希望。因为他也不知道历史会不会因他而改变了轨道,所以李素必须要推翻他!否则一旦历史改变,李泰当上了皇帝,那便是李素全家的末日。而李泰也绝不会容许自己的仇人在眼皮子底下蹦达的……斗争到了这一步,置对方于死地已经与曾经的恩怨并无太大关系了。很简单的道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时势决定敌友,踏进朝堂的人都身不由己。哪怕没有任何恩怨和理由,该出手弄死就必须弄死!不弄死他,他就要弄死我……塔尖的风景虽美,但残酷得令人心寒。这一次,李泰也该倒了!静立于东宫前,李素呆呆出神,不知过了多久,李才唤醒了他。“表兄,回吗?”“天快下雨了,想回家咱们得快一点……”李素仰头看了看天色,然后叹道:“是啊,快下雨了,但愿雨后又是一个朗朗乾坤。”李才咧嘴笑道:“下不下雨都是朗朗乾坤。”“谁敢不朗朗,老子活劈了他!”李素:“……”太极宫。李严走在通往万春殿的路上。李严三十来岁的年纪,其父曾是跟随高祖李渊打江山的功臣之一。大唐立国后,李严荫父恩而入官,朝堂沉浮十余年!如今已是中书省右谏议大夫,专司上谏,廷议,封事。李严的脚步很轻,但每一步迈出皆中规中矩。步履之间仿佛用尺量过似的,每一步的距离大小完全一样。只从他的迈步姿态便可看出,其人在生活中怎样的严谨自律。他的表情永远带着不苟言笑的肃然,就连与人闲聊都仿佛在讨论军国大事一般。每说一句话,都要细细思量过后再说出口!所以十余年朝堂沉浮下来,因为他的性格,李严并未交到多少朋友,却也没有什么敌人。今日进万春殿,李严打算履行自己的职责。而右谏议大夫的主要职责,就是上谏!李世民在万春殿内批阅奏疏。万春殿就在立政殿的旁边,立政殿是三省宰相办公的地方。而李世民批阅奏疏比较随性,有时候在甘露殿,有时候又在别的宫殿。召见朝臣也是如此。对于比较亲近的朝臣,如长孙无忌,房玄龄,还有那帮老杀才将军,以及李素等人,基本都在甘露殿召见。至于别的朝臣,可就没这般殊荣了!李严这种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性格,导致李世民也对他亲近不起来,召见他便选在万春殿。走到万春殿外廊柱下,李严整了整衣冠,然后扬声道:“臣,右谏议大夫李严,请觐天颜!”过了片刻。殿内走出一名宦官,面无表情地道:“陛下宣李严进殿。”李严谢过,迈着小步跨进了殿门。见李世民头也不抬地批阅奏疏,李严躬身行礼,道:“臣李严,拜见陛下。”李世民搁下笔,揉了揉额头。最近很烦,烦心事太多,夏季各地汛情不绝。黄河再度决堤,沿岸州县灾情惨重!大唐从内务到外交皆忙得一塌糊涂。更不省心的是,家里还出了一个天字第一号的大混帐……偏偏这个混帐是最宠爱的儿子之一,几次动了废黜之心,无奈却被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劝住。说的都是场面话,什么礼不可废云云……话里话外都是劝他息了废黜之心。当然,众人的言下之意李世民也听出来了!你本来是老二,大逆不道弑兄杀弟才继承了皇位,这事儿天下人都记着呢。现在你又这么狠心废掉自己的儿子,这不是在给别人黑你的把柄吗……这个理由比天大,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也没多说。毕竟天家这种事太敏感,处处都是雷。饶是半生君臣半生诤友,这种敏感的话题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但李世民听进去了,废黜的念头再次被压制下来。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李世民抬眼看到李严仍躬着身,于是笑道:“李卿免礼,今日见朕,有何要事?”李严脸上闪过一丝迟疑,接着神情很快恢复了坚定。从怀里掏出一本奏疏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臣启陛下,臣有事奏!”殿内的宦官马上将奏疏接过,捧到李世民面前。李世民笑着取过奏疏,随手翻开:“有事你直接面奏不行吗?”“非得写奏疏搞得如此正式,朕实在……”说着,语声忽然一顿。李世民已看清了奏疏上的字,神情不由一滞,接着露出几分古怪的表情。仔细将奏疏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李世民眼皮跳了几下,然后合上奏疏:“李卿为何上此本?”李严凛然道:“管人间不平事!”“东市贾仁一案,刑部和大理寺已然了结。“唯一剩下的是刑部侍郎的受贿案,李卿选在这个时候重提此案,到底为了什么?”李严正色道:“案子结了不代表高枕无忧,世间还有恶徒逍遥法外!”“除恶不尽,谁能说此案真正了结了?”李世民揉着太阳穴,只觉得头更痛了。眼前这位谏议大夫是个棒槌性子,能拿他怎么办?当初了结此案是李世民的授意,大家都不蠢,当然清楚此案背后涉及甚广。一个刑部侍郎只能算是炮灰,再往深里挖,实不知会挖出怎样的惊天人物。为了一桩寻常的凶杀案,有必要把好好的朝堂搞得人心动**吗?所以李世民果断喊停,朝中君臣也非常聪明地默认了这个事实。这就是火候,无论蒸煮煎炒,讲究的都是一个火候!火候过了,一锅菜便糊了,大家都没法吃。李世民目光老辣,在一个最适合的点上果然停下。从此风平浪静,大唐的马车继续滚滚向前行进……可是这个该死的李严,今日的奏疏上又把此案翻了出来。奏疏上不仅把汉王抖落了出来,而且言语间隐指魏王与此案有关!这就非常讨厌了,逼着李世民把这团火烧得更旺盛,生生烧糊了一锅菜。“此案到此为止,李卿不必再深究了。”“连苦主的家眷都说是苦主本人误服了冲克之药而丧命,主动撤回了状诉。”“正所谓民不举,官不究,李卿何必又把此案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