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欲望是人类原罪（二）

沉默许久，李承乾缓缓问道：“李兄，你若是我，你愿当大儒还是当太子？”李素笑道：“我都不愿意。”“无论大儒还是太子，当起来都很累。”“大儒要读书，要讲经，要论道；太子要磕头，要争斗，要制衡。”“这两种人日夜都活在操劳和阴暗之中。”“人这一生短促匆匆，如白驹过隙，名扬一世，显赫一世，死后所躺仍只是三尺黄土。”“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这么多事？”“若要我来选呀，我就选当个懒汉，吃吃睡睡，数数日子。”“一天过去，一年过去，一辈子过去。”“老了往棺材里一躺，子孙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跪在我的墓前嚎啕两嗓子，这一生也算对自己有个交代了。”闻言，李承乾惊呆了，半晌长长呼了口气：“李兄是本宫今生仅见的豁达淡泊之人。”“只是可惜了你这一身深不见底的本事……”李素拱了拱手：“我那些本事，有机会用呢，我就拿一两样出来刷刷存在感。”“若是没机会或是没心情，那一肚子本事我打算带进棺材里去。”“我没打算著书立传，也不想留给子孙。”李承乾又沉默了，垂头不知想着什么。许久后，李承乾抬头看着他：“我终于听出来了，李兄不愿投我门下，对吗？”李素笑了，跟聪明人说话向来省心省。没回答李承乾的问题，李素很厚道，他不想刺激脆弱的芳心。沉默就是默认，李承乾神情浮上几许不解，还有几分愤怒。“本宫只想问一句，为什么？”“因为我不值得你辅佐？”李素笑着摇头。“本宫虽比不得父皇胸襟似海，但你未免也太小觑我的气量了！”李素还是摇头。他相信李承乾说的是实话。李承乾和他一样，算不得好人，但也不能说是坏人。“难道你觉得我是个昏庸狭隘之人，不配被你辅佐？”李承乾不依不饶地问道。李素摇头叹气。“究竟是为了什么？”李承乾咬牙怒道。闻言，李素叹道：“殿下，凡事寻根问底，便已落了俗套！”“抛去各自的身份不谈，你我勉强也算朋友了。”“以后我也希望跟殿下继续做朋友，闲暇相约打猎喝酒逛青楼。”“哪怕是酒肉朋友，也自有一番乐趣！”“可我唯独不愿你我的交情里面掺杂了庙堂俗事，这种朋友是我生平最不愿交的。”“认真说来，这已不算是朋友了。”听完，李承乾冷冷道：“你今日不投我，来日我若为帝，你照样还得当我的臣子！”“那时你就不怕我对你起杀心？”李素笑得如阳光般灿烂：“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会惊讶地发现，我突然变蠢了。”“而且变得蠢不可及……”李承乾瞪着他许久，忽然展颜一笑：“你觉得我会信？”李素耸了耸肩：“信不信无所谓，当了皇帝可不像当太子，喜恶不能凭一己之任性了。”“我这个人呢，众所周知的没野心，没权欲。”“偏偏我还很聪明，很会办事，对天家没有威胁，对治国安邦有益无害。”“你若是皇帝，哪怕再恨我，你会杀我么？”“比如魏征魏老头，你父皇想杀他多少次了，可仍活得好好的。”“每天在朝堂上蹿下跳，没事便指着你父皇的鼻子骂，你父皇仍旧拿他无可奈何……”“好好想想，你父皇为何不杀他？”“这……”闻言，李承乾不禁抬了抬嘴唇，长长叹道：“因为魏征于国有大用。”“或者说，父皇把他当成了一支广纳良谏的标杆，用以标榜帝王的胸襟！”李素点了点头：“等你当了皇帝以后就知道，皇帝杀人，从来不会因为私仇。”“哪怕你对我恨得牙痒痒，只要我对大唐仍有用处，只要我还有本事没贡献出来。”“你肯定无法对我动手，甚至还不得不咬牙切齿给我升官晋爵。”“因为我，值得拥有！”垂下头，李素看着自己洁白无瑕的双手，语气淡淡地道：“更何况，我虽淡泊，却非引颈就戮之辈。”“殿下若想除我，恐怕不会那么容易的……”李承乾一惊，看着李素波澜不惊的脸，仿佛明白了什么。“今日本宫来得孟浪了。”李承乾终于放弃了拉拢，他已经明白，李素不可能投入自己的阵营。虽然李素说了一大通似是而非的理由，但李承乾心中仍有疑惑，他觉得李素不愿投他还有别的原因！那个没有说出口的原因，恐怕才是真正的原因……不论如何，李承乾的理智告诉他，这场谈话不能再继续了。如果继续的话，二人今日可能就会产生矛盾冲突……李承乾虽然恨他恨得牙痒痒，可是他也不愿意得罪李素这样一个敌人，因为他亲眼见过李素对敌人的手段是何等的狠辣！魏王被逼谋反，最后被狠狠扳倒。可以说，这一切都是李素在背后暗暗谋划的结果！这样的敌人，很可怕。李素也暗里松了口气，急忙笑道：“不孟浪不孟浪，看在五千贯的面子上。”“殿下来多少次都是蓬荜生辉……”听到这话，李承乾苦笑道：“莫提这件事了，本宫潜心治学多年，自认无所不通。”“没想到居然还有花钱买学问的一天，实在是毕生之耻辱……”李素正色道：“活到老，学到老，花钱买学问一点也不耻辱！”“学问跟钱财是无法等价的，我把这么高深的学问折成钱财卖给你。”“说实话，殿下你赚了……”李承乾：“……”李承乾斜眼瞥着他：“得了便宜卖乖之辈，李兄亦是我今生仅见。”该聊的话差不多聊完，李承乾坐了片刻后便起身告辞。离开时的心情很复杂，今日登门有收获，也有失望。收获的不仅仅是那道难题的答案，也收获了李素真正的心思。尽管原因仍不太明了，但李承乾并不着急。无论目前什么情势，当他真正当上皇帝的那一天，所有人都将臣服于自己脚下，这便是他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