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候姚再次谢过，说了一路的话。李素和护卫们已快到朱雀大街时，候姚忽然觉得不对。候姚急忙道：“李兄，走错了。”“我家已不在朱雀大街了……”李素一愣：“搬家了？”候姚苦笑：“父亲犯事流放之后，殿中省便将我家的宅院收了回去。”“将我全家驱赶出来，还封没了大部分的家产和所有田地，如今我家聚居在长兴坊的一个小宅子里……”李素沉默片刻，叹息不已。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当初侯君集的一个决定，真正是害苦了全家人！李素和护卫们当即掉头，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长兴坊。候姚指明了路，最后众人在一个破败的小门前停住。叫开了门后，侯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门房走了出来。见候姚满身伤痕被人抬回来，不由大惊失色，急忙高声叫来了家眷。家眷们纷纷抢出门来，见候姚如此模样，家眷们纷纷伤心痛哭。李素静静看着这一家的悲情落魄，心中不由泛起许多感慨。侯家如今的境况仿佛突然间给他敲响了警钟！家族兴衰，全在家主一人。一念可兴，一念可败！李素如今也是一家之主，整个李家的兴衰全系于李素一人。在这个皇帝意志能决定一切的年代里，若想家族长久兴盛下去，不至于落到侯家这个地步。那李素往后每走一步都要分外小心谨慎！否则，若一朝失势，李素都不敢想象全家上下会承受多么巨大的屈辱。一如现在的侯家，只看面前这扇破败潦倒的窄门，便知其中辛酸……侯家已落魄，小小的宅院内全住着家眷。家仆丫鬟已被遣散，仅只留了一位忠心的老门房。众家眷围着候姚大哭一阵后，几名老妇人搀扶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缓缓走出来。妇人穿着粗布裙衫，云髻上斜插着一支不值钱的铁簪。尽管衣着配饰无比简陋，但神情却雍容镇定，不怒自威。原本围着候姚大哭的家眷们见这位妇人出来，纷纷停了哭声。规规矩矩起身垂首恭立，大气也不敢出。妇人缓缓走到候姚身前，奇怪的是，竟看都没看浑身是伤的候姚一眼，目光反倒是首先落在李素身上。快速打量一番后，妇人朝李素裣衽为礼。“待罪犯妇拜见李县公！”闻言，李素急忙躬身还礼：“侯婶娘万万不可，折煞小侄也。”妇人便是侯君集的正室原配夫人侯方氏。李素曾经去过侯君集府上，也曾拜望过她。侯方氏直起身，道：“夫君流放琼南以前曾说过，侯家势颓即倾，长安不宜居，或有宿仇倾门之祸。”“夫君叮嘱我，若侯家果真有难，长安城中无义士，唯李县公可托付求恳！”“今日我侯家长子重伤，而李县公亲自登门，想必侯家的祸事已至矣。”李素惊奇地看着她。侯家夫人素有贤名，听说当初侯君集意欲参与魏王谋反时，侯夫人便劝谏过他许多次。只是侯君集一意孤行，未曾听进良言苦劝。今日看来，侯夫人果然名不虚传。“婶娘言重了。”“若说祸事，倒也没那么严重，今日小侄只是特意拜望婶娘而已。”闻言，侯方氏叹了口气，道：“如今的侯家，连蝼蚁都招惹不起了。”“看在你眼里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侯家来说，不管招惹到谁都是灭门之祸！”直到这时，侯方氏才转头看着候姚，道：“姚儿，谁将你伤成这样？”候姚沉默片刻，低声道：“……临川侯之子，陈显。”侯方氏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道：“当年夫君种下恶因，今日果有此报。”顿了顿，侯方氏又道：“听说陈显与你也有过仇怨，为了什么？”候姚迟疑一阵，讷讷道：“为了，为了……婕儿。”侯方氏毫不犹豫地道：“好，马上将你的侍妾送去临川侯府，并给他赔罪。”“家中所有值钱的物事全拿出来，换了银钱一并送去陈家！”“陈家若不肯揭过，你便一直跪在他家门口。”“赔罪的声音大一点，最好让全长安的人都听见！”“如此，陈家对咱们下手便多少有了几分忌惮了……”听到这话，候姚大惊，失声道：“娘，婕儿是我的侍妾，已有三年的夫妻之情。”“而且她还为我生了孩子……”侯方氏神色忽然凌厉起来，厉声喝道：“如今是保命！懂吗？保侯家男丁的命！”“为了保侯家男丁，侯家满门妇孺皆可牺牲，包括我在内！”“男丁活着，侯家才有希望，才有东山再起的一天，才能等到你父亲否极泰来，赦令归京！”“男丁若活不了，你以为剩下满门妇孺还能活几天？蠢货！”候姚双目赤红，跪在侯方氏面前垂头咬牙，拳头狠狠攥住了衣角。浓浓的屈辱，浓浓的恨意，伴随着无可奈何的末路穷途的绝望。此时此刻，侯家上下竟无一人再开口……李素也呆住了。他没想到侯方氏竟是如此果决狠厉的人。家族势颓，仇家启衅。为了保全家族，不惜壮士断腕，其心志之坚忍，不愧是侯君集的正室夫人！李素不得不开口了。“婶娘且慢，不必如此牺牲。”“小侄愿为侯家承担。”侯方氏转头看着他，面色沉静道：“李县公，你能保侯家一次两次，能保一年两年，能保侯家世世代代么？”“若夫君一生不得赦令，在琼南偏僻穷苦之地终此一生不得返。”“侯家上下男丁十四口，难道都要靠李县公你来承担？”转身看着喏喏无言的家眷们，侯方氏厉声道：“侯家唯有自救，方可长久，方可绝处逢生。”“若只想着别人帮助，咱们侯家不出十年便将湮没于世！”“别人帮忙是情分，是恩惠。”“但情分越用越薄，恩惠越欠越多，求惯了，跪惯了，谁都扶不起来，活着有什么用？”“丢尽列祖列宗的脸而已！”如果说刚才侯方氏壮士断腕的决定令李素觉得惊奇的话。此刻侯方氏这番话却令李素感到震撼了。家中有这么一位不服输的刚烈女人，李素可以肯定，侯家就算倒下，就算没有了侯君集，它照样能够东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