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县今晨有雨,细碎轻薄,落于发间丝毫不觉,唯有一丝凉意袭来,似是预兆真正的寒冬即将来临。但这丝丝雨幕未曾影响邙县百姓之热情,今日大案,早在昨日便闹得满城风雨。不知数百贯的财务当如何处置?不知曲家三口当如何定刑?不知治愈瘟疫之神药今后又卖多少?更不知林家那赘婿会不会再为民家姑娘冒险闹公堂?这些茶余饭后的看点对小城百姓而言已足够精彩,瘟疫之后,邙县内外平静得都太久,只是一点小小的插曲便让整个县城沸腾起来。嫌犯尚未押送到,县衙外面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人群之中叽叽喳喳议论不断,都在讨论这曲家三口到底会不会被定罪。甚至有好事者直接开设赌局,就赌今日堂审结果如何。“都说薛神医,薛神医,到底这薛神医是何方人物?又有什么本事?”小城县民不知薛神医来路,便有消息灵通者侃侃而谈。“这薛神医可了不得,乃是前朝太医院长院大人,浸**医道数十年,可谓华佗在世,现如今的太医之中,便有数位曾是薛神医的门生。”太医的名头着实吓人,好几个细听的百姓都惊讶得长大了嘴巴。“这位薛神医是受林家重金相邀,专程从洛阳请来的给林小姐治病的。你们还不知吧?林小姐的病便是由这位薛神医治好的。此事已有许多林家下人验证过。由此可见,这位薛神医的确是有医治瘟疫之能。”“不对吧?林小姐的病之前一直不见好转,是招赘冲喜才……”“呸!什么歪理邪说?这病呀就得用药治,冲喜之说虚无缥缈,根本不足为信。那林小姐就是服用了神仙水从而痊愈。”“这么说来,神仙水的药方还真是薛神医的了?”“这还消说?一个普通民家如何能有神仙水的配方?这邙县除了薛神医,还有谁有本事能配制出神仙水的药方?”听完,有人头脑一热,到了开赌局的人跟前:“我出一贯钱,就压……”话音未落,人群后方忽然传来一串急促的咳嗽声。“咳咳咳……咳咳!”城外有瘟疫,所有人都对咳嗽声十分敏感,人群立刻散开。只见一个满脸病态的年轻男人弓着身子捂着嘴,艰难地朝着县衙方向一步步走着。这人看似精壮,但在病态下显得精神萎靡,尤其是一双眼窝深陷,脸上一副死气,看着阴气沉沉,有些恐怖。“这……这人是谁?怎么看着有点儿像得了瘟疫……”“不对吧,患了疫症者,都无法起身行走,你看他一个人居然能走到县衙来。”“这人一看就不对劲,万一是瘟疫,传染给咱们可怎么办?不行,得把这厮给撵走!”“诶诶诶!你疯了?你不知道他是谁吗?”“谁啊?”“城东牛大,邙县第一狠!你招惹他干什么?”对话之后,所有人都闭嘴了,纷纷让开,全当没有看见。看了看身边散开的人群,牛大已没了力气去搭理,小声咳嗽着,主动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像乞丐一样蜷缩在一起,像是在等什么人。……人群再次散开,一队官差带着嫌犯到场。街道另一头,一位干瘦的老者在一位年轻的姑娘搀扶下同时出现在百姓的视野之中。“薛神医来了!”“曲家三口也来了!”街上气氛更为热烈,而县衙里面也传来了柴县令的喊声:“升堂,带原告、被告。”原告、被告上堂,情绪却是截然不同。薛神医在孙女的搀扶下虽显年迈,但却站得笔挺,一副大家之风。曲家三口跪在地上,绵软无力,早已经丢了魂儿。唯一还有丝期待的,正是桑桑。此刻任拍着自己的白大哥出现,回头望着堂外围观众人,努力地找寻着白大哥的身影。桑桑没有看到白大哥,只是看到了李舒望一手捂着胸口,默默地看着自己。好似在询问:“你的白大哥呢?”“白大哥一定会来的!”桑桑默默想着,却被惊堂木的声音惊了一身冷汗。“原告,且说你为何状告曲家三口。”薛神医轻轻嗓子:“因曲家盗用我的秘方谋取私利,老夫本不欲追究,可听闻一日之间居然敛财三百余贯,实是人神所不能忍,故而状告。”“曲恒,薛神医所言可是属实?”“县老爷,冤枉啊!自始至终,小人都没有见过薛神医,何以盗用其配方?”薛神医冷哼一声:“三日前,老夫听曲家妇人身患疫症,正巧老夫路过西郊,不忍见其受苦,老夫便秘密将神仙水之药方告知曲家,让曲家妇人按药服用。此乃老夫一片善心。不想曲家非但不知感恩,见家中妇人痊愈,竟盗用配方用于贩卖,现如今到了公堂之上却不肯承认!”薛神医的话和百姓们心中所想完全吻合。一来,此话是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释。二来,以薛神医的身份,人家不可能会说谎。三来,林小姐的疫症由薛神医治好,此事早有见证。更关键的是,曲家没法解释他们的神仙水从何而来。这一下,百姓心中愤恨更甚。“这曲家三口平日里看着老老实实的,谁曾想背地里居然如此低劣!”“老实?老实的人怎么可能去赌?听说把女儿都卖出去了!”“就是,肯定是曲家还不上钱,才用薛神医的药方出去骗钱。”外面群情激愤,吵得堂上没法插嘴。柴县令一拍惊堂木:“肃静!”然后又问曲恒:“曲恒,你还有何话说!”“县老爷,这可不是真的!他……他根本没来过我们曲家。我媳妇儿的病是别人治好的。”“别人……别人是何人?”“是……是林家赘婿……白宋……”说这话,若非曲恒自己亲身经历,他自己都不会相信。说着,自己便也低下了头。县衙内外忽然一阵哄笑。“哈哈哈……这老东西是不是脑子不好使?这样的瞎话都说得出口?”“林家赘婿……哈哈哈……看来真是老糊涂了。编个谎话都不知道编个像样一点儿的。”“肃静肃静……”师爷停笔,起身对外面的百姓们连声嚷嚷。柴县令眉头轻皱:“白宋?便是昨日大闹公堂之人?为何今日不见来?既然你说是他治好了你媳妇,那即刻去林府传白宋过来!”桑桑不想把白大哥牵涉其中,她虽想见白大哥来帮自己一家,却不想白大哥被官差抓来堂下。“不是的……不是的……”桑桑忽然开口,“此事和白大哥无关。”“大胆!”柴县令怒道,“此乃公堂之上,岂容你们儿戏!一会儿说是白宋,一会儿又说与白宋无关,到底是什么人治好了曲家媳妇?”“是……是……”桑桑欲言又止,想了想,弱弱说道,“是一位神秘人,之前有约在先,我们不能说出他的身份。”“简直一派胡言!本官审案从来不用刑,但今日看你曲家三口支支吾吾,不明所以,看来不动刑是不行了。来人……”“柴大人。”薛神医忽然出言打断道,“请荣老夫对曲家三口说两句。”柴县令对薛神医倒是多有几分恭敬:“薛神医有什么话,但讲无妨。”薛神医带着笑,转向桑桑一家,然后说道:“三位,老夫是医者,本不愿看人受累。只是不想见三位以老夫的药方牟利,故而有今日之事。这神仙水的药方老夫尝试许久,之前没有声张,只是不确定神仙水的药效如何。现今,神仙水不单单治好了林家小姐,又治好了黄氏。昨日又有几人服用神仙水后大有好转,足见神仙水的确是可以医治疫症。只要你们肯承认神仙水为老夫所制,并答应将赚来的铜钱如数奉还,老夫便撤回状纸,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何?”黄氏听了面露喜色:“薛神医,您此话当真?”“老夫从不说谎。”“那……”“娘!”桑桑着急打断,“我们是被冤枉的,为何要招认?若是招认,即便不治罪,日后我们一家如何抬得起头做人?”外面议论声再起。“只要招认就撤状,这未免也太便宜了他们?”“可不?关键那死丫头还不知好歹呢!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场面陷入了短暂的僵局。桑桑一家似乎还在讨论要不要招认。柴县令也皱眉等着结果。忽然,薛神医叹了一声:“哎!罢了罢了!柴大人,老夫决定撤回状纸,这个案子,老夫不告了。”“不告了?!”全场哗然。这叫什么事儿?怎么突然就不告了?即便要曲家招认之后撤诉,那曲家不还没撤诉吗?换做别人突然撤诉,柴县令一定当场大怒。这可是公堂,可不是儿戏!哪有说撤诉就撤诉的?可对方是薛神医,声名远播,地位非凡。柴县令不敢不悦,只能笑着询问:“薛神医,为何突然就……”“老夫是医者,只管治病救人,不想曲家三口受累。他们不肯承认,想来也有他们的苦衷。只要将那些铜钱还回去就好了。老夫治病从来不为钱财。此次滞留邙县不走,其目的便是要将神仙水的药方免费公布,所愿不过是想化解瘟疫之患,还邙县一方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