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生为医,然白宋非老好人之性。先有意回避,乃不愿招惹烦事。但那一桌外乡客既率先挑衅,白宋绝无退缩之意。此乃大唐,非虚构之武侠,那一桌四人虽有人带刀,白宋却不信他们胆敢在城内随意行凶。即便真起了冲突,这县衙衙役岂能帮这些外乡人?稍一思量,白宋心中便有了几分底气。正欲起身,却又被妹妹小声提醒:“哥哥,咱们还是别招惹了。一看他们的打扮就不是寻常人家,咱们出身寒门,吃一些亏没什么。”一听此话,白宋更火了。白宋火的不是因寒门被人看低,火的是自家小妹因寒门身份而自觉低人一等。身为他白宋唯一的妹妹,绝不能有此想法。他不想妹妹感觉处处高人一等,至少要让她从小就有一种人人平等的概念。白宋没能力改了这个时代,但一定要改变身边之人。“妹妹,你在这儿坐着,哥哥不会去惹事。”说完,白宋起身,朝着那一桌四人走了过去。墨非白刚坐下,见白宋走来,眼睛一亮:“诶,这小子有趣……你们猜猜他来作甚?”“寒门小子,招惹了公子您,自然是来斟酒赔罪的。”先前的络腮胡子不屑道。商户打扮的中年低声:“公子,此事不要过于纠缠。那姑娘便是千娇百媚,终究是出生寒门,身份卑微,远不够让公子三番五次询问之资格。”“非白,退让一步,别再随性了。”那头戴斗笠的姑娘一声之后,白宋也已走到其桌前,手里拿着个酒杯。墨非白起身,笑问:“怎么?这可快就来赔礼了?”白宋根本不予理会,目光盯着靠里面的姑娘:“虽是一行人,却唯有这位姑娘是通情理之人。小生想敬姑娘一杯酒,还请姑娘赏脸。”一听这话,络腮胡子当即打断:“好大的胆子,你以为自己是谁?给小姐敬酒?寒门子弟也配?”这一次,络腮胡子不止拍拍桌子,而是把手放在了藏在桌脚的刀柄上。络腮胡子起身,刀未拿出,却是因为那姑娘的手放在了络腮胡子的手上,明显有劝阻之意。“小子,你是来挑事儿的吧?”墨非白手持折扇,一头指着白宋鼻子。“非也非也。”白宋学着墨非白的语气,看着那带着斗笠的姑娘,“不过是初闻姑娘之声,如仙音绕梁,美妙绝伦……小生为姑娘之声所引,特来答话。本以为这世间女子除舍妹之外,再无第二人可比之。听闻姑娘之声便觉姑娘定然美貌非凡,故此持久来敬,望请姑娘能取下斗笠,让小生瞧一瞧真容,顺带也跟诸位交个朋友。”“你!”听完这话,一直试图息事宁人的姑娘竟也有了几分恼怒,娇叱一声,只挤出了一个字。白宋笑得更欢,放下酒杯,轻浮地拍手叫好:“好听好听,姑娘仙音,如清风拂耳,让人神往。既姑娘不悦,可打我骂我,小生必然虽姑娘的心意,俗话说得好,打是亲骂是爱嘛。”此番模样,完全是一个不修边幅的登徒子!那络腮胡子眼睛都红了,像是要吃人。这人依旧被里面的姑娘拦着,但形如商人的中年却猛地站起身来。他这一起身,似是故意往白宋身上一撞。白宋一时不察,被撞得连连后退,差点儿跌倒。那中年回头冷漠一扫,低声道:“小子,适可而止,不要逞一时之能而断送了小命。”“怎么?这么快就玩儿不起了?”白宋抖了抖衣裳,对这几人满是不屑,“告诉你们家的小鬼,不要自诩风流,老子玩儿女人的时候,他还在娘胎里没有出生!”“我家公子无非问你妹妹名字而已,你何以如此?”“我不过也是看看你家小姐的脸,你又何以如此?”“臭小子,好厉害的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寒门子弟尚且能懂,你们这些世家子弟难道没学过?”楼上争执已引起酒楼众人注意,店家带着店小二上来,在一边好言劝说,说是可以给两桌客人都打个折扣,让大家不要伤了和气。“姐,那小子简直无法无天,要不要教训他一下?”“还嫌事情不够多?咱们走!”最终,邻桌四人结账走人,三个男子无一例外都狠狠地瞪了白宋一眼。“臭小子,你给小爷等着,总有一日会让你好看。”白宋压根儿不搭理,摸着白柔的小脑袋,一本正经地说:“看了没?这便是公子哥的秉性!胸无点墨,附庸风雅,自诩**,实为草包。”小柔儿深以为然地点头:“对!草包!讨厌死了!”送走四个外乡客,白宋跟妹妹继续吃菜。面前这一桌已算得全城最佳。但对白宋而言,唐代的菜品实在是不怎么入口。调料简单,食材简单,技法简单,无非有一些花哨的名字罢了。酒水也是。这年代的酒水大致分米酒和黄酒。米酒太甜,酒味太淡。黄酒太浊,酒味太杂。即便是夏家酒庄的酒也逃不过如此两大弊病。白宋觉得有必要自己开家酒楼,不为赚多少钱,至少能真正满足一下自己这个挑剔的胃。吃饱喝足,到楼下柜台结账。八样实打实的肉菜花费五钱银子。看到哥哥拿出一大包铜钱,小姑娘一阵懊悔:“哥,太贵了,小妹可不敢再吃了。”白宋轻笑,牵着小柔儿的手,边走边说:“你哥我有的是钱,这点儿算什么?”……邙县的牙行在集市主街上。午后集市人不算多,但也不会少。今日天冷,比往日稍显冷清。午市开始,三三两两的小商贩各选摊位,摆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白宋带着妹妹从街口一路买到牙行门口,大大小小的东西整了一大包,由白宋背着,感觉还有些沉。小柔儿此刻脖子上、手腕儿上各色项链、珠串、手镯层层叠叠挂了十几二十样,五光十色,俨然成了个小富婆。这兄妹二人之暴发户气质远隔数十米都能被牙侩给闻出来。不等白宋开口,一个牙侩便热情地迎了上来。“两位,是打算在的县城里面置办些什么物件?”“宅子。”白宋直截了当。“哟!”牙侩更是惊喜,“真是英雄出少年呐,小小年纪就能在城中置办宅子了,当真是厉害。”“别废话,时间不早了,争取多相几套。”“不知公子准备要多大的宅子,准备有多少钱?”“一百贯左右,地方要大,地段要好。”“一百贯!”牙侩咽了口口水,心说今儿个是遇上土财主了。这一单做成,两三月的口粮不愁了。整个邙县,能拿出一百贯钱来买宅子的人极少,价值一百贯的宅子又愿意拿出来卖的更少。这种房源属于稀缺房源。牙侩的一扫记忆,无需翻录册子就想到了一处。“公子,您这真是运气好,咱这儿有一套城东的宅子待售,正好卖一百贯。要不这就去瞧瞧?”“最好能多选几处,一次性看过,才好作比较。”“公子,这可就有些为难小人了。您要的宅子可不小,整个邙县也没有几处。又要人家肯卖,那就更难得了。眼下有此一套房已经算是运气,再求几处地方,一时间还真不好找。”听了,白宋点点头,让牙侩直接带路。……走约小半时辰。牙侩将白宋兄妹带到城东,尚未看见待售的宅子,从县城四处来的牙侩和买家都汇聚了。小小县城,牙行四五个,牙侩也不少。但同一时间,一群人来看同一处房子却是从未发生之事。白宋看不明白,问了自己的牙侩一嘴:“怎么回事?到底这宅子有什么好的?为何如此多人?”牙侩挠挠头,一脸懵逼:“不对呀!今儿是怎么了?这宅子已在县里挂了半年有余,按理不至于如此热闹才对。”卖了半年都没卖掉的房子?听到这话,白宋有些不高兴。但来都来了,自然是要看看情况的。又过了一会儿,牙侩指着一面院墙说:“公子,这就是那宅子了。”白宋一看就感觉不对。这宅子居然还有砖砌粉刷的院墙,就跟林府的院墙一样,只是稍稍矮一些。这可不是一般的宅子,少说也有五六间上等的砖墙瓦房的院落才有如此配置。面积也不会小,一亩地起步,大院、后院、甚至还会有花园。这样的宅子,一百贯钱连造价都不够。难怪会有那么多人争相前来。可既然都已经挂了半年了,为何还是没有人买呢?白柔也看傻了,忍不住小声感叹:“哇……好大的宅子啊……”白宋估摸着,兴许是个阴宅,要么死了人,要么闹鬼,不然家主不会如此贱卖。他这个二十一世纪的唯物主义青年,哪里会在乎这些?一百贯钱买个空壳子都是赚的。当下也有些兴奋了。此兴奋劲儿未能持续多久,刚到宅子门口,就被泼了一瓢冷水。牙侩在前面打探了回来,说是这家主人临时叫价,一百贯的房子已经涨到了六百贯。据说是要开始拍卖,价高者得。白宋没戏,即便把所有钱都砸下去也不够现价的一半。正准备改道返回,后面忽然有人高喊:“不好了!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