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晴天,城北却现了怪事。城北各家院中水井出产咸水,根本没法饮用。更叫人疑虑的,则是城北门口好大一片地方,地面结霜,一层白茫茫的东西,肉眼可见。了解情况的百姓都清楚,这些白霜其实就是盐。各家井水变咸也跟盐有关。但是百姓们不敢声张,想要在蓟县长久地待下去,就要懂得配合官府和郑家。从城北的事情发生,官府和郑家已经挨家挨户地上门警告,不能有任何人去谈论。靠着连年积累的威慑,民间的流言算是压住了。但官府连同郑家都想错了一个问题。一场大雨并非掩盖住了所有的痕迹,只是暂时让痕迹消失。雨水会蒸发,但盐不会消散。今日太阳一出,积水少了,融入雨中的盐有一部分显露出来,有一部分则渗入了土中。事情发生得突然,驻守北门的官差毫无意识,发现问题之后,过了半个时辰才发现地面的结晶全是盐。尚未来得及上报,传说中的御史大人出现在北门,一众官差再次手足无措。这满地盐晶可算奇景,御史大人又不是瞎子,见了这一幕自然停下查看,询问巡逻的官差,官差们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陆萧臣心有所想,知道这其中门道,也不再多问,从城北进入,一路所见所闻尽收心中,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叫人去通传刺史大人。这小小插曲打断官府和郑家的所有部署。郑家所有心思都集中在白家少爷来访的事情上,谁知道这白少爷直接放了鸽子,压根儿就没出现。拖着郑家的一堆人在府中,没心思去搭理别的事情。刺史更不会想到御史大人半路改道,本该从西门进,转到去了的北门。初听消息,刺史就觉得事情蹊跷,可再听北门满地盐晶,全被御史大人看见了,而后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也来不及调查事情原委,快马回城将御史大人截下来。截住御史,之后则是走流程似的宴请。席间,刺史自然是少不了一阵旁敲侧击,想听听这位年轻的御史大人是个什么态度,又知晓多少消息。结果这位御史大人性子极好,对城北所见所闻只字不提。酒桌之上谈吐得体,谦逊有礼,倒是让人愉悦。只是这般人物只会更加麻烦,不会让刺史感觉轻松。一顿饭后,算是官面的礼节有了。陆萧臣也表明来意,只是来巡查北地防御,途经蓟县只是顺道。既是顺道,先拜会了刺史以及幽州一众官员,剩下自然还得拜会一下幽州的地方望族。听闻前日郑家家主受惊过度,卧床不起,陆萧臣则提议自己带了一位名家,可以给郑家主医治。……听闻御史大人随行的大夫乃是一位军医,救治伤员不计其数。虽不如一些名医那么大的名气,但胜在经验丰富,医术经过血的锤炼,非同一般医者可比。郑太阿已卧床四日有余,这一场病病得不轻,隐有不治之兆。今日郑家实属内忧外患,陆萧臣一入郑宅便觉出其中一幅衰败的气象。瞧出如此,心也好奇,听说郑家在幽州根深蒂固上百年,即便朝廷想要打压,也难以下手。今来了蓟县,瞧这郑家气象,似也不如外界传言中的那般如日中天。看这家族之中人人面露忧色,也不知遭遇了什么?想着郑家家主病得突然,看来这郑家的日子不太好过。如此乃是好事,这番的景象传入朝廷,皇上听了必然是欢喜的。皇上一高兴,自己的差事就算美满了。陆萧臣被接入客厅等候,随行大夫送内院为郑太阿治疗。半个时辰之后,大夫从郑家老爷房中出来。老太公在外候着,诊断之时便听大夫在边上好言快慰,说是小病,不过一些药物调理便可。老太公听了,心中担忧,前几日的大夫看了都说是束手无策,他们说得委婉,所有人都能猜到郑家老爷的病不好治。这军医纵有千般能耐,也不至于将重病判作小病。见军医出来,老太公就问:“大夫,那老小子情况如何?”“这病还得看一两副药下去,试试成效才能知晓。”这话说得是云里雾里,老太公心中不安,可又不便过多追问。大夫去开了房子,老老实实给陆萧臣复命。陆萧臣在郑家草草一圈,知道这家家中有事,就借故离去。刺史大人给巡察御史安排了住处,是郑家在蓟县的一处小别苑。上了车架,陆萧臣唤来了军医,小声问:“那郑家家主情况如何?到底能不能治?”军医想着,摇摇头:“老夫难治。”陆萧臣立即明白过来:“刘老的意思是还有别人能治?”军医捋着长须,深以为然地点头。“就是那位小姐口中的神医?”“没错。若幽州真有那么一位神医,老夫相信这郑家老爷的病是有救的。”“神医……天下真有神医吗?”陆萧臣轻叹了一声,忽然马车一顿,停下来了。“怎么回事?”“大人,有一位自称蜀中白家的白公子要见您。”“蜀中白家?白公子?”今日不是头一次听说白家。先前与刺史大人交流,对方就旁敲侧击在问关于蜀中白家的消息。陆萧臣尚且疑惑,蜀中白家四个字至今未曾听说。没想到才离开郑家片刻功夫,蜀中白家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陆萧臣掀开车帘,看着拦路的少年,问:“有何事?”“想与大人换个僻静的地方聊聊。”“本官有公务在身,哪有时间与你谈?”“引大人去城北的人是我。”陆萧臣眉头轻蹙,想到今日入城之事,回想起来却有些蹊跷。怎料这背后是有人在搞鬼。“你究竟想做什么?”“帮大人找郑家的罪证。”陆萧臣左右看去,现处于县城正街之上。此人居然如此胆大,也不怕被人听见了吗?陆萧臣一甩车帘,冷哼了一声:“走。”这声走是说给车夫听的。车夫立即催马前进,不再管白宋拦路。眼看与白宋擦身而过,车内传来陆萧臣的声音:“陆府见。”陆府……蓟县不是郑家一家的蓟县。幽州世家之中尚有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陆家。谁能想到这陆萧臣会是幽州陆家的人?郑家一番打听,只听说这位陆萧臣两年前考中进士,之后一直在翰林院中待职。既然是通过科举入仕的人,世人便会下意识地认为这样的人过分世家不会有关系。因为世家是竭力反对科举的,世家子弟无一例外都不屑于去参加科举。若有世家子弟去参加科举,势必会遭受全族人的唾弃。所以在听说陆萧臣是进士出身之后,便将其当做寒门看待。只是这陆萧臣乃是特例,当年不顾家族反对,毅然决然参加科举。以至于跟家族闹出了很大的矛盾,甚至于跟家族断了关系。所以陆家在幽州从未提过自家还有一个叫陆萧臣的人。现在陆萧臣身为巡察御史返回蓟县,乃是衣锦还乡,可说一跃成了家族中最风光的人。他回家族探亲,更是要一雪前耻。白宋听闻陆府也错愕许久,即便到了陆府也没想出有什么关系。当白宋到了陆府门前,陆萧臣似已到了府中,留下一位随从在门口等着。见了白宋,一句话不说,领着白宋就往府中去了。白宋被带到了一处荒废许久的小院落,还有好多下人在抓紧清扫。御史手下将下人们打发走了,让白宋坐在院中石凳上稍后。不一会儿,陆萧臣来了。“蜀中白家……本官数年前离幽州,游历天下,有幸行至巴蜀地区,在巴蜀一代有过一段生活。听闻巴蜀民气,却不曾听闻蜀中有一家白姓家族。这位白公子,到底是本官孤陋寡闻还是你胆大妄为?”一句话便是在质疑白宋身份。毕竟是从京城来的钦差,见识气度不能同偏远地区的官员相比。只是白宋亦非寻常人,自以蜀中白家自居以来,便未想过谎言戳穿的时候。脸上浮出一丝淡笑,反问一句:“天下之大,御史大人可曾见过所有?天下世家之多,大人又怎敢说自己听过全部?当年玄武门事变,天下哗然。关于皇权背后的功过,各有评说。消息传入蜀中,蜀地百姓不信当今皇上,蜀地文人口诛笔伐,声讨皇帝罪状。是我白家出面,将重重负面消息拦下,是白家堵住了蜀地文人的嘴。”白宋言之凿凿,不见丝毫犹豫,好似真有这么一回事。听完之后,陆萧臣惊出一身冷汗。心说这小子如此年轻,所言皆是数年前的秘闻,可不是谁都敢提的。而且见他的模样,好似知道得很清楚,若是撒谎,也不会说得那么逼真。陆萧臣也记得,玄武门那年,太子被害,天下震惊。天下人皆认其为篡权夺位,引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文人哗变。为了镇压各地文人的口诛笔伐,当今皇上费了极大的功夫。其中正有各地名望大族的功劳。难道当年安抚蜀地民心的士族真是一个白姓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