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三国之风犹在,白宋心中稍安,更坚定自己将要与陈老说开的决心。在三位学生围拢下,白宋只说总有一日还能听到三国。随即便是那小书童折返来请:“白公子,陈老请您的里面一叙。”进入书社后院,白宋觉得这书社更像一个学堂,后方一个四方大院,面积很大,足可容纳百余人在露天之下听学。四面是游廊环绕,连接数个大大小小的房间,中央一池清水,水中飘散着柳絮和飞花,水下尽是锦鲤嬉戏。人在其中,迎面便是一种素雅之风,地上细密的小石子铺平,踩上去有些硌脚。在露天院里角落,一个稍显佝偻的老人正在挥着锄头,看他年纪行劳作之事,感觉身子骨稍不注意就会散架一般。“太公,白公子到了。”小书童轻声喊着。老太公才停下手中锄头,回头看向白宋,见了白宋,对着小书童一招手。小书童恭敬地行礼退下。今日相见,陈老没有往日所见的戾气,他知道白宋为他口中的妖女在公堂上说话,更知道他是东来酒家的老板,一手写出了《三国演义》这等禁书,可在此时此刻,见到白宋的时候,对方并未表现出白宋所想的那种气愤。此时的陈老,倒是更接近于外界所传言的文圣模样。陈老负手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上上下下打量着白宋。白宋也不说话,等对方打量得够了,才拱手。“不请自来?为之何事?”“就是想问一声,陈老究竟是为何要力主禁书?”陈老浮出一抹笑意:“传言你颇具经商之道,老夫不过禁掉一书而已,便已让你想不出别的办法,非要上门来与老夫讨教了?”“若只为赚钱,晚辈心中有的是办法,自然不会主动来跟陈老交流。不过是晚辈觉得,一本书的价值远不止是赚钱,它的意义比想象中更大,流传于世会有更多有益于世人的东西,若如此被不明不白地禁掉,实在是一种可惜。”“区区话本,有何意义?让此等话本流传于世,只会让世间学子忘记孔孟和中庸,忘了老祖宗的留下的根。”陈老眉头皱起,似乎对这样的话题并不感兴趣。“区区话本?”白宋微微一顿,反问一句,“那陈老可曾认真看过三国?”“看过如何,没看过又如何?”“陈老若是看过,自然应当明白这天下百姓为了喜欢。文学只有品类不同,没有高低之分,话本也有话本的存在价值。陈老,您教书一辈子,难道不觉得自己的生活少了些快乐?”“学海无涯苦作舟,求学本就是苦行,何谈快乐?”“可这世上有多少学生愿意如陈老这般一生苦行求学?眼下三国虽然是禁了,但又有多少学生把心思放在了四书五经之上?他们会不会私下里议论,相信陈老心中最是清楚。”陈老眉头紧皱,他自然知道书社的学生依旧会私下讨论有关三国的话题,无论怎么控制,都没办法解决。“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来只是想给陈老提一点教学建议。”“什么建议?”“寓教于乐。”“寓教于乐?”陈老通读古籍,却也不曾听过寓教于乐的词汇。“寓教于乐是把宣传和思想教育的内容渗透到娱乐活动之中,从活动中传达教育意义,明白古今礼教,以一种快乐的方式去让学生喜欢上学习。人都是排斥痛苦,接受快乐,没有谁规定学习一定是要受苦。书本是死的,人是活的,先生的工作不仅限于言传身教,更重于教学的方式方法。”“……”陈老挪着步子,缓缓坐在了一边石凳之上,虽未听过如此言论,但思量之后却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如今的学堂,学生大多无心求学,这一直是陈老心头郁结。之所以大怒而封禁三国,也是见学生课上课外尽是议论。那三国,陈老也亲自看过,自认虽是话本小说,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三国章回文章不同于坊间流传的三俗话本,能见出作者颇有文学功底。白宋见陈老沉思,心知有戏,便继续说道:“陈老,若能顺应给学生喜好,多讲述一些课本之外的东西,兴许能唤起学生的求学之心。而且这世间万事万物中都蕴藏至理,寓教于乐更利于学生发现生活,往往会在不经意间发现远胜于书本的收获。”陈老深吸一气,抬头看向白宋,起身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寓教于乐,老夫记住了,自当酌情而定之。”陈老能说这话,白宋心头也是一松。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似陈老这样的老人,不过是迂腐一些,只是怀着满腔恨铁不成钢的心才会对三国下手,只要让这人改变内心所想,很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果不其然,今日之行远比想象中顺利。白宋一拱手,准备告辞,临行前不忘拿出准备好的图纸。“陈老,说了这么久寓教于乐的好处,也该给您看看更实际的东西。”陈老还在想那寓教于乐的事情,看着白宋拿出来的图纸,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倒是没看出来上面画的是什么。白宋解释道:“此乃活字印刷术,以此法改进上贤书社的印刷技术,可以大大提高印刷效率,降低印刷成本。”“活字印刷术……”陈老主持上贤书社,而书社是幽州官定的印刷机构,故而对印刷术极为了解。初唐时期,印刷术还处在雕版印刷的雏形期,连个雕版印刷术都没有完成。白宋这一纸活字印刷术拿出来,稍稍点点陈老,对方立刻明白了图纸的用意,又理解了活字印刷的原理。陈老越看越是心惊,此法用于印刷,异于古法太多,效率不知提高多少。印刷术技术提升,书本成本降低,传教便能更简单。不单能让书文传播更远,也能让以往那些买不起书本的书生有书可看。其中益处,无法比拟。陈老捧着图纸兴奋得老脸通红,颤抖着双手连连称赞:“好啊!好啊……有此活字印刷,何愁传道授业?白……”陈老正要一改之前态度与白宋再谈其他,却见白宋已然不在院中,不知去向。白宋刚走,从院后小巷走来一人,是捧着一串佛珠的蜀王。李湛依旧是满脸笑意,刚一进门,瞧见陈老兴奋非常,喜形于色,实乃罕见之事。“陈老,何事如何开心?”“李兄,快快过来!老夫今日获得至宝!”李湛着实好奇,收起心中之事,快步走了过去。两人就在院中石桌上对坐看着桌上的图纸。李湛不懂印刷术,看了半天都不知道此为何物,不由得眉头皱起,诧异地看着陈老,盼着对方给个答复。陈老多年不曾如此欢喜,面色红润,撵着须子,老神在在地指着图纸:“此乃活字印刷术!”“嗯?活字印刷术?”“此法真是神来之笔,精妙绝伦!老弟困于这书局中数十年,整日与书社中的印刷机器打交道,却是从未想过将雕版换作一个一个可以随意拼凑的单字。如此雕版看似变得复杂,但却是一劳永逸,不必再像以往一书一版,大大提高了印刷效率不说,还极大降低了印刷成本。只要善用此法,传播天下,以后的人人可以有书,人人可以求学,此乃兴邦之道啊!”听完,李湛不同于陈老的激动,关键还是不通印刷技术,也看不明白这活字印刷术的意义,过了好奇之后,也逐渐平静下来。在李湛来看,今日上门之事的重要性,远超于一个什么印刷术。李湛没有接话,沉静之后说起了今日之事:“根据密报,那宜春院的妖女确为圣莲教教徒。”陈老听之,脸色也瞬间沉静下来。圣莲教一事,陈老也是听李湛所说。之前之事怀疑宜春院的妖女是圣莲教教徒,故而多番相逼,看看那妖女背后有多少力量?现在既然已经确认,那自然是不必犹豫什么。陈老沉声道:“既已确认,王爷何当来此?命人将那妖女抓获,何须审问?直接杀了便是。”“区区女子,何必如此?在那女子身后,圣莲教圣使才是本王的目标。”“圣使?”“圣莲教新任北域圣使,总领大唐以北全境教徒,此人不除,本王寝食难安。”“那北域圣使是谁?”“尚无定论,但有一人十分可疑。”“谁?”“东来酒家白宋!”“白宋?”陈老一愣神,却是出人预料地连连摇头,“不会不会……此人绝不会是白莲教教徒。”这回反倒是蜀王懵了,任谁说白宋不可能,也轮不到陈老。这陈老跟白宋可不对付,之前感觉陈老恨透了那人,怎么一转眼态度就变了?陈老捏着手里的图纸,有些感慨:“那小子虽是狂妄,但这一卷活字印刷术是由他所创,更告知老弟一套寓教于乐的教学理论,都是利于民生的好事,圣莲教教徒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