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流行《水调歌头》,不管是在哪儿,但凡是个唱曲儿的,总能唱上三两首不同人填词的《水调歌头》。而《水调歌头》的词牌原由隋炀帝杨广所制,是隋炀帝生平最喜欢的一首曲子,于是上行下效,很快就在民间传遍。这《水调歌头》在民间虽极为受捧,但却是当今皇帝李世民最不喜欢的一首曲。前朝残余,盛行民间,《水调歌头》便是颗毒瘤。此事李世民没有明说,但大臣们心里都有数,知道皇上不喜欢这曲子,所以在皇宫中从来不谈。若非民间过于流行,若将此曲直接给禁了,必然会被民间传说皇上小气,一首曲子都容不下。在场的十五人,往后一大半都是要入朝为官的,甚至有人还会身居高位,手掌重权。皇上能容忍民间传颂《水调歌头》,还能容忍手底下的大臣给《水调歌头》填词?这是一道非常简单的政治题,这些小孩子连如此简单的政审题都不会做,实在是让虞世南心寒。这些孩子被捧作高官,估计要不了几天就要触怒皇上,罢官免职事小,事儿大了还会连累整个门阀势力架构。虞世南早就说过自己不在意各自的才学,他招收的最后一批学生中一定要有个自己真正放心的接班人。虞世南是大儒,也是三朝老臣,辅佐过几位皇帝,他深切地知道,掌权是不需要才学的,要的是审时度势,左右逢源。所以,最后一轮本就不再看谁的填词更好,而是看谁能看出这道题背后的坑。如果今日的考试无法避开,他日或许就是在金銮殿上,有别派的大臣当着皇上的面怂恿填词,那时候就不是座次的问题了,而是身家性命。考试结果让虞世南很失望,但所幸还有一个人交出了答卷。虞世南捋着长须露出了笑意:“你可知为何被选中?”“《水调歌头》在花楼能写,在家中能写,在京外能写,在各处能写,唯独在考场中不能写。”虞世南更为满意,点头更甚:“十五人中,唯有你一人看出其中玄机,十五人中也只有你一人能在朝掌权而不死。老夫心中甚为欣慰。白宋,你是由公主推荐的那个?”“是的。”“难怪能得汝南公主如此器重,汝南公主非但有推荐信,还亲自与老夫谈过你,让老夫无论如何都要收你作为弟子,他日定能庇佑李唐江山。”白宋眨眨眼,感觉有些吃惊,没想到汝南公主还单独来找过老先生。“是公主过誉了。”“你第一轮的诗呢?”白宋老老实实将诗作呈上。虞世南看着忍不住念了一遍:“平生快意无经纬,何惧东海换姜汤……好句子,好心性,白宋,你果真是块为官的好料子。”白宋愣了愣,不知该说点儿什么。虞世南却严肃起来,直接问出了能让所有人震惊的核心:“你愿意接受老夫的衣钵吗?能成为淮扬集团的庇护伞吗?”白宋心里咯噔一下,他记得史书有记载,贞观年间朝堂势力分布不少,各方大臣组成的势力相互制约,相互牵制。而以虞世南为首的淮扬集团是以前朝文臣所组成的一大派系,掌握着江南一带的文学风向,三省六部各处要职都有掌权的官员,是一根活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想拔却不敢拔的钉子。现在虞世南是当之无愧的淮扬集团之首,虽然虞世南已经不在高位,也没有实权,但三朝老臣的地位摆着,有着天然的凝聚力,庇佑着一大批前朝的罪臣,是当今朝堂无法忽视的一股力量。而现在,在虞世南告老还乡之际,手底下一瓢还需要照看的人绝不会允许虞世南就这么走了,这位老先生必须找到一个能凝聚大家的传承者!外界的传言没有错,这一场考试收弟子次要,主要是找到接班人。白宋出生寒门,符合皇上打压门阀的政治方针,出生又干净,无论是科举场上的治水之道,还是今日考场的螃蟹诗,以及第三题所展现的见闻,都足以满足虞世南的心中期待。而现在,最关键的一题中,白宋又是唯一一个交出正确答案的考生!虞世南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了。白宋过于震惊,一时间忘了回答。虞世南不着急,缓缓又问:“你为何来京城求学?”“因为家里人都想我考个功名。”“考取功名之后又是为了什么?”“有个一官半职吧?家人希望如此,也能摆脱寒门的帽子。”“入学是为了为官,证明你也是想要做官的。”白宋点点头:“以前是没想过,但都走到这一步了,我也想试一试。”虞世南笑了:“试一试……好吧,老夫就让你试一试,别愣着了,茶都凉了,赶紧磕头拜师吧。”白宋一晃神,这才看到茶室里早就备好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听虞世南的话,这是要收白宋为入室弟子!入得室内,奉茶敬上,只要当长辈的喝了,那就是一辈子的师徒关系了!不同于别人口中的先生。以后白宋就要称老先生为师父了。白宋没有丝毫犹豫,一场考试的设计,处处透露着这位老师的深沉,这位老师不是个酸腐,而是个真正有见闻,有沉淀的人。今日一考,让白宋知道了自己有太多不足,他需要学习,正需要一位老师指点。听着沉闷的磕头声,虞世南满意地点点头,喝过茶,放下,长叹一声:“白宋,你是唯一一个给老夫行过拜师礼的人,不要让老夫失望啊。”白宋没有回答,只是躬身行礼,心里想说的是,你也是我唯一的老师,但一个礼仪只是表象,希望他日能真心换真心。“从今往后,在有人的时候,你就随他人称老夫为先生,无人之时可称老夫做师父。”“收徒弟还要偷偷摸摸的?”“老夫是事情暴露你活不过三日。”“行吧,不过偷偷摸摸的终是憋屈,有朝一日,我定会高明正大地喊你一声师父,让这京城的达官显贵都瞧瞧,我白宋师出有门!”虞世南并不接受白宋的奉承,点了点他:“以后要脚踏实地,不可随时油嘴滑舌。”“弟子知道了。”“好了,该说的已经说了,回到考场,为师当宣布当堂成绩了。”……半夜三更,考场里哈欠连连,有人都已经睡着了,隐隐传来些呼噜声。可先生和那交白卷的还没回来!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就算是去训斥,这么久口水都已经说干了吧?一群学生在书房里焦躁难安,有人都快忍不住出去看看了,在这时候,白宋和虞世南终于回来了。堂上众人纷纷打起精神,有人擦脸,有人抹口水,有人叫醒身边熟睡的朋友。白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身边的小兄弟焦急问道:“喂,爷……先生没有难为你吧?”白宋摇摇头,笑了笑。小兄弟终于是放松地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虞世南回到自己的位置,将所有人的试卷草草地看了,没有任何点评,然后就开口道:“座次划分!”大家再次一震,这是最重要的时刻,所有的瞌睡都没了。“第一位!”直接就是第一名!所有人齐刷刷看着白宋。感觉白宋跟虞先生单独谈了这么久,肯定有问题的。“第一位,长孙涣。”哗!人群中惊呼声四起,长孙涣自己都懵了,指着自己不敢相信。“我?是我?哈哈哈!真的是我长孙涣!”长孙涣一蹦三尺,差点儿把桌子给掀了。“我说什么?就说第一肯定是我嘛!哈哈哈……”“不要喧哗!”主考呵斥一声。长孙涣赶紧收敛,捂着嘴连连点头:“对对对,不能喧哗,不能喧哗!”但心里那股劲儿是甭提了。“第二位,虞季,第三位……”长孙涣不再停顿,一个一个念着名字,大家都默默听着,不再议论。只是众人都在疑惑,那个白宋到底排在第几。这个疑虑也只持续了半分钟。到了最后,就听虞世南念出。“第十四位,虞青,第十五位,白宋。”成绩公布完毕,白宋被排在了最后一个。天已经太晚了,先生宣布结果之后转身离开,看样子是去休息了。先生一走,长孙涣就绷不住了,大笑起来:“哈哈哈!我才是第一!我才是第一!我就说你们这群乡巴佬只配在最后嘛!一个十二一个十三,还有一个十五,哈哈哈……现在还狂不狂了?”白宋懒得搭理这个傻子,也不知道这货有一天知道自己成为了伯施先生唯一的入室弟子之后又会是什么表情。崔星十二、谢远十三。两人看着白宋都露出了一丝苦笑。谢远道:“没什么,只要能入学就足够了,排名而已,我们不在乎。”“就是,我才不在乎呢!”崔幸附和。“但我在乎!”一个气鼓鼓的声音传来,竟然是十四名的小迷弟虞青。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很是不满,朝着主考走了过去,还要理论。前方的虞季一把拉住他,小声说:“够了!别闹,你的名次不重要!”“谁说是在乎我自己的名次!我是给白宋打抱不平!他才是第一!他是真正的第一,你们根本都不知道他写的是什么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