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大明朝也只有张居正这一位首辅敢向全天下的巨贾官绅开刀了。清丈土地固然有瑕疵,与为大明国库多出来的税银相比,就显得有些不值一提了。“张先生觉得我大明朝有何弊?”朱翊镠与张居正不知不觉来到了御花园中。“大明之弊,吏治有欺民贪污之患,宦官有权柄过重之嫌,边境有卫所不堪一击之危……”张居正直言不讳道。权倾朝野的张居正,毫不避讳大明朝的问题,就算谈话的对方是天子。“朕以为,如今的大明倒是像北宋。”“冗兵,冗官,冗费,积贫,积弱。”“陛下何以见得?”张居正问道。“冗兵之说,天下卫所之兵百万有余,然军屯之地收于边镇将领与地方豪绅,朝廷养百万之军,开销甚大。”“冗官之说,国朝至我天启朝,恩荫之官不计其数,举荐科举入仕者更多。”朱翊镠继续道。“冗费之说,冗官冗兵自然导致冗费。但此大明又与宋不同,我大明宗藩何其多也!”张居正点了点头,“臣也以为宗藩之事,尾大不掉。长此以往,朝廷恐被宗室所累!”“嘉靖年间,御史林润曾言:天下财赋,岁供京师,米四百万石,而各藩之米,竟八百五十三万石。”朱翊镠之前看过了十几篇叙述明代宗室的论文,提及此处自然是信手拈来。“陛下之才,远胜臣当时矣。”连林润之语天子都烂熟于心,张居正不由道。“难得听张先生出言拍朕的马屁。”朱翊镠笑道,“谁人不知张江陵乃是神童。”张居正面色如常,“臣何能及陛下。”国家大政,国朝之弊,十四岁的天子信手拈来,这让张居正如何小觑?“至于积贫积弱,张先生比朕更清楚。”“大明能战之兵,无非就只有戚继光将军的戚家军,还有李成梁将军的辽东铁骑了。”“可叹俞老将军殆没,我大明失一定海神针!”张居正默然。……张居正单独入宫奏对数个时辰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京城。京中的太小官员猜测不断。有人说张居正对早朝安排不满与天子争吵一番,双方不欢而散。有人说张居正隆恩正盛,天子与其推心置腹,并表示国事尽交付之。张居正风言风语皆入耳,但只是哂然一笑。又一道旨意从乾清宫出:“奉天承运皇帝,敕曰:能戡平倭乱,不贪寸功,忠诚许国者,有将俞大猷。今将星陨落,朕何其悲乎!今追赠俞大猷为奉天翊卫宣力武襄、右柱国、特进荣禄大夫。钦此!”……坐在次辅值房的张四维有些怅然若失。无论是万历皇帝还是天启皇帝临朝,张四维发现自己的生活完全没差。本以为新帝登基,自己会被天子倚重,就此指点江山,掌握朝中大权。事与愿违,自己还是蹲在次辅的值房里处理着琐事。再等等张四维,你一定可以的!张四维在心中默默为自己鼓劲儿。卧薪尝胆,才可谋得万世。……辽东城。城墙低矮无比,但守军却是似乎没有任何加固的意义。因为驻守在此的将领向来以为,最大的防御就是进攻。与其加固城墙,不如主动出击尽歼灭强敌。与城外的荒凉破败不同,城主府内遍布着的奇石异草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庭院之中,山石与流水交错,小桥与亭廊交汇。谁也想不到这等园林风景竟出现在苦寒的辽东。如此之景,没有数万两银子是怎么也建造不出来的。城主府大堂主座一人,国字脸,有长须,双目炯炯有神。身上的杀气令人下意识的畏惧。此人正是辽东总兵官、辽东铁骑之主、宁远伯李成梁。只比张居正小一岁的李成梁,全然没有老态。仅仅就在坐在那里,便是如同一头择人而噬猛虎在侧。“启禀大帅,有张相爷信来。”身着甲胄的军士匆匆步入大堂。李成梁闻言,连忙放下手中的酒樽,接过张居正的信件。之前甫一接到张居正言新帝登基的消息,李成梁就急不可耐的上了贺表,并且提出了要进京觐见天子的要求。如今张居正再度来信,定然是关乎自己是否觐见天子。屏退了左右之后,李成梁才谨慎的拆开了张居正的信。“汝契亲启:”“……仆已与天子言明觐见之事,天子曰准。”“汝契需早做打算,亲卫宜少不宜多。”……看完张居正的密信之后,李成梁抚掌大笑。“来人!”把守在大堂之外的家丁走入堂中,单膝下拜:“大帅!”“去唤大公子和二公子来。”“喏!”家丁领命快步而去。不一会儿,两个年轻人出现在了大堂中。“父亲唤我兄弟二人前来,所为何事?可是又有部族包藏祸心?”李如松一脸杀意的问道。三十一岁的李如松其实也并不年轻。从十几岁时,李如松就追随父亲李成梁冲锋陷阵。经历杀阵的李如松鲜有败绩,出城诛杀异族如切瓜砍菜,这也养成了李如松不可一世的骄纵性格。“你兄弟二人稍作准备,随我进京。”李成梁将手中的密信收起来道。“父亲,你这里又有好酒,我都闻到香味儿了。”李如柏嚷嚷道。李成梁二子名为李如柏,时年二十七岁。上面有这么一个强势无比的大哥,李如柏自知比不过,便时时饮酒作乐。但随即,李如柏反应过来,“入京?”“可是入京觐见新帝?”李如松倒是有了几分猜测。“新帝?”李如柏猛然一惊,“万历皇帝何时……”话没说完,李如柏就挨了一巴掌。“慎言!”“万历皇帝禅位于潞王,当今天子可是天启皇帝。”李成梁沉声道。“天启皇帝,我怎么不知道……”李如柏喃喃自语道。啪!又是一个巴掌落下,李如柏委屈的抬起头,却发现李成梁的虎目凶狠。“平日就知道饮酒,张相爷上次来信的时候,你还醉的不省人事!”“上次我去信就是在问相爷能否觐见天子,谁知天子答应的如此爽利。”手握重兵的边将擅自入京,轻则定玩忽职守之罪降职罚俸,重则是谋逆大罪危及性命。……蓟镇。军营大帐。手拿兵书的戚继光正读的入迷。忽然,帐外马蹄阵阵。随即,大帐之外走进一军士。“卑职参见大帅!”军士恭敬道。戚继光这才放下兵书来,“可是有事?”“启禀大帅,有张相爷加急密信。”军士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一纸密信。闻言,戚继光快步走过去接过张居正的密信。“路途艰险,快去好生歇息一番。”戚继光拍了拍军士的肩膀笑道。“是,大帅。”军士起身出帐。戚大帅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爱兵如子。军士如是想着。戚继光并未直接拆开密信,而是走出帐外对着左右亲卫吩咐道:“给本将看守好大帐,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左右亲卫执戟而立,皆高声回答道:“喏!”戚继光这才放心的回到大帐,坐在桌前展开张居正的密信。“元敬亲启:”……“今上有圣君之姿,仆问于上觐见事宜,上曰准。”“接仆信自可从蓟镇赴京。”放下张居正密信的戚继光点燃了桌上的烛火,随后将密信燃烧殆尽。多年征战和在官场的摸爬滚打,让戚继光养成了无比谨慎的性格。这也是张居正极其欣赏他的一点。沉思良久,戚继光喊道:“来人,让山海路参将吴惟忠来见我。”“喏!”帐外的亲卫领命而去。不消一炷香,帐外就传来了声音。“启禀大帅,吴将军已在帐外等候!”“让他进来。”“喏!”话刚落音,吴惟忠就走进帐来。作为戚继光的老部下,吴惟忠正是嘉靖三十九年戚继光在义乌招募的士卒。之后,吴惟忠便是跟着戚继光一路南征北战,立功无数。由于其战斗勇猛,又善于谋略,所以一直深受戚继光的器重。“末将参见大帅!”吴惟忠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汝城不必多礼。”戚继光说着,就走上前去把吴惟忠扶了起来。“大帅召见末将所为何事?”吴惟忠问道。“天子刚刚登基,吾作为边将本不应擅离职守。但新君登基,吾等也想入京觐见朝贺一番,一睹天颜。”戚继光说道。“大帅放心,末将领最精锐之军随大帅入京,保护大帅沿途安全!”吴惟忠道。“非也,本将召你前来非为此。”“大明四海承平水清河晏,本将入京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本将一走,这蓟镇的防卫不能出现一点差错。”戚继光看向吴惟忠。“汝城,你跟随吾也有二十年了。一直以来,吾都视你为左膀右臂,本将入京觐见期间,你代本将领蓟镇之兵。”“蓟镇,不容出丝毫差错!”吴惟忠闻言,当即跪地道:“末将必不负大帅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