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四维轻抚胡须,“天子手诏,进张江陵上柱国,正一品太师。”但是董中书依旧疑惑,“既然天子对张江陵恩隆至此,那相爷为何如此高兴?”“须知,成祖朝的黑衣宰相姚广孝也是在死后封赠上柱国,太祖朝第一猛将常遇春也是死后封赠。”“太师更不必说,我大明三公高于三孤,一般三公只能由有功的勋臣获得,文臣最高仅能获得三孤,而他张居正既得上柱国,又得太师,不说是后无来者,已经是前无古人了。”张四维微微一笑,“活着的上柱国,活着的太师,我大明朝能有几人?”这两句话一下子就点醒了董中书。是啊,天子给予的恩荣越尊,就越说明张居正已经命不久矣。这时候,董中书深深行礼,“下官见过首揆大人!”面对董中书的这一举止,张四维仅仅是摆了摆手,可是嘴角抑制不住的笑容已经暴露了张四维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吾卧薪尝胆,最终要有结果了吗?”……“小人得志!”听到隔壁传来的隐隐笑声,潘晟双手紧握,重重的砸在桌子上。而在潘晟面前的申时行也是面色凝重,他虽然平日里并没有太过于亲近张居正,但张居正对他也多有照拂。若不是得了张居正的赏识,他申时行怎么可能这么早入得了这内阁?申时行一贯的性子就是求稳,所以对于张居正厉行改革之事更加佩服。他自忖二人易位,自己肯定做不到张居正所做之事。对于张四维的所作所为,潘晟是极为不耻的。但是面对这种情况,他又无可奈何。张居正一死,那么朝廷立马就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汝默,你说说当今的局面应该如何是好?”潘晟盯着申时行问道。申时行在官场上多年摸爬滚打,自然是懂得潘晟的意思。他就是在询问申时行是否有继承成为张党党魁的意愿。“思明兄,我们在这里想来想去也最终改变不了大局,我相信老师一定能够化险为夷,长命百岁的。”申时行道。面对申时行的避而不谈,潘晟有些不满。“汝默,老夫就直接跟你说了吧,如果是元辅真的仙逝,那么你是否愿意主持新政?”这一记直球打过来,直接给申时行沉默住了。按照官职,按照出身,按照地位而言,他申时行只要点点头,就能收获大批张党大臣纷纷向他拥护而来。朝廷六部的大员基本上都会对申时行俯首帖耳。这一笔庞大的政治遗产,如果说申时行不心动那是假的。但是面对这么高的收益,那申时行更加清楚的明白要冒多么大的风险。如果他真的接替了张居正,那么就会将他现在排名在其上的张四维彻底架空。而张四维此人也是心机深沉之辈,若是与他起争端,那么整个朝廷可能真的会乌烟瘴气。再者,如今天子威福自操,虽然对张居正是十分敬重,但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第二个摄政出现在大明王朝。对于张居正,毕竟对天子有老师之谊,自己呢?自从新帝登基之后,自己基本上没有与天子怎么交流过。虽然一直在内阁办事,但是于天子而言,他申时行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就算得到了六部尚书适当的支持,那么如果没有天子的信任,那也不过是无根之萍罢了。申时行心里非常清楚,这权力的来源终归还是要在那高居九重天的天子手上。如果天子愿意,他甚至都能将这朝廷上的百官全部清洗一遍。毕竟大明朝最不缺的就是想要当官之人了。那时候,谁还管你内阁首辅内阁次辅?所以面对潘晟的话,申时行只能苦笑着说道:“思明兄,你太高看于我了。”“我若是有恩师十之一二的才能,那便是谢天谢地了。”“更何况我向来都是独处惯了,也没有恩施那般雄心壮志,只晓得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就好了。”见潘晟面色不悦,申时行继续道:“思明兄,并非是我推辞,而是无德无才实在难堪重任!”“恩师这等宰相,这大明朝只有一个,也只会有一个了。”“如今天子圣明,英睿神断,他才是主持新政之不二人选啊!”申时行的意思,潘晟倒是听懂了。就是说张居正这样的权相,当今天子不会再容忍有第二个张居正,权倾朝野了。但是除了太祖朝成祖朝,哪一任皇帝在位没有两个总揽朝政的权臣?虽然当今天子继位之后已经做了很多前人所不能及之事,但是潘晟始终觉得,当今天子还是没有二祖那般杀伐果断,铁血无情。“天子年少,最是需要大臣辅政。”潘晟说道。申时行明白,其实潘晟的心里也动摇了。只是碍于面子,一时间也无法回转。就这样,值房里面就安静下来了。潘晟端起眼前的茶,一饮而尽。“老夫就不叨扰你了。”王府。王国光作为张居正的亲家,自然也是张党的一员。就在王国光惬意的品着点心的时候,下人步履匆匆的来到了王国光的面前,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启禀老爷,内阁大学士潘晟来见。”闻言,王国光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想道,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同为张党的人,现在这个时候会面是一件十分敏感的事情。那么这个时候还是选择来了,就是说明肯定有很重要的事情来议。毕竟到了这等级别的朝臣私自见面也是会惹人非议的。于是王国光便命人收了这茶点,再重新做一份。之后,王国光便是换好了衣服来到门口迎接。王府门口。王国光笑着拱手道:“见过思明兄。”潘晟则是开口回应道:“汝观兄,冒昧来访,还望海涵啊!”闻言,王国光连连摆手,“思明兄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来,里面请!”下一刻,王国光则是直接将潘晟请进了府邸。大堂之上。王国光开门见山的询问道:“这个时候思明兄来此,不知所为何事呢?”潘晟则是一脸正色道:“现如今元辅病重的消息你应该也是十分清楚了。”“如果元辅真的仙逝的话,那么张四维便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内阁首辅。”“这对于我们张党来说绝对是一件大事情,张四维上台之后肯定要对我们进行清理。”“在内阁的时候,我就已经和汝默说了这件事情。”“本来如果元辅真的仙逝的话,凭借着我们现在张党的实力,还是能够让汝默兄到达那个位置的。”“毕竟现在六部尚书都是我们张党的人。”“可是汝默的性格一向谨慎,不愿意做这件事情。”闻言,王国光不由得轻叹道:“汝默还是怕与张四维起了争执啊!”潘晟说道:“不仅如此,他还说怕天子忌惮我等啊。”听到这话,王国光沉默了。什么主持新政,什么张党党魁,这些没有天子的支持,就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吾只是前来通个气,兹事体大,具体事宜还需要各位同僚再议。”潘晟叹了口气说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张居正。天子下榻在张府之后,张居正的精神明显好转了许多。这让朱翊镠产生了一种错觉,一种以为张居正能够病好的错觉。但是随行的御医们为张居正问诊之后,都是开了些修养身体的药方,并表示张居正何日驾鹤西去,谁也说不准。所以朱翊镠每天的时间,都是陪着张居正说说话。“诸位大人,陛下吩咐过了,最近几日一律不许外官朝见。”张宏站在张府之外,对着前来朝见的南京百官们说道。临淮侯等人闻言都是失望不已,天子难得来一趟南京,而他们却没有机会多与天子走动走动。“那皇上何日能够出张府来见我等?”一个官员喊道,察觉到自己的言语之中似乎有一些放肆,又急忙说道:“我等久在南京,也想一睹天颜。”张宏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关于此事,陛下倒是没有吩咐过咱家。”“诸位大人放心,若是陛下想要召见各位,咱家第一时间通知各位。还请诸位大人快些回去吧,若是扰了陛下的清静,惹的龙颜大怒,那恐怕……”一听这话,南京城的官员们都连忙离开了。这龙屁别没拍到,倒惹了一身骚,那可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府内,张居正裹着皮袍子陪着朱翊镠坐着。此时的张居正并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反倒像是个邻家老翁一般。“皇上不瞒您说,臣蒙童之时就已经是博闻强识了,在臣的老家江陵,无人不称颂臣是神童。”面对张居正的夸耀,朱翊镠很捧场的点点头,“这个朕早有耳闻。”张居正继续道:“嘉靖二十六年,臣二十三岁中二甲第九名进士,被授庶吉士进入了翰林院,也就是在翰林院里,臣遇到了恩师徐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