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外面有大珰前来,说是要宣万岁爷的口谕!”小宦官这话一出,南京司礼监掌印太监怎么还能坐的住?当日他就是跟在南京守备太监之后,亲眼目睹了天子入城这一幕。其实南京守备太监一般都是兼管着南京司礼监,但当时把张居正派到江南之后,朱翊镠觉得需要拆分开南京守备太监和南京司礼监掌印太监,所以他现在才有机会坐在这大堂里享享清福。南京司礼监掌印太监俞元先不敢怠慢,一个箭步就从座位上站起来,就开始往外冲,丝毫没有顾忌外面还在下着的倾盆大雨。看门的小宦官见此,急忙撑开伞追了过去。张宏望着这突然而至的大雨,喟叹一声,“此应为上天为元辅离去而垂泪吧。”这时候,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咱家见过天使。”身上被淋湿大半的俞元先慌忙行礼。天子所派的使臣通常都会被称为天使,纵然俞元先是司礼监掌印,但面对天子近臣哪还有往日嚣张跋扈的样子?一边行礼,俞元先一边悄悄抬起头来眼前的男子。眼前的这个男子虽然是穿着宦官的服饰,但是身形挺直,没有丝毫因为长期侍奉他人而习惯性弯下腰。俞元先一眼就能感觉到眼前这个来传天子口谕的男人,品阶一定不低。“南京司礼监掌印太监俞元先接口谕。”张宏开口道。“奴婢问圣躬安?”“朕安。”“朕以元辅张居正所请,允冯保以六品奉御衔在私宅闲住,任何人不得侵扰。”张宏说道。俞元先跪地叩首,“奴才领旨!”这一道旨意,让俞元先大为惊骇。他没有想到张居正病重,还能为冯保求情。张居正已经病重的消息早就是被他们这些人知晓了。不少人还为此暗暗松了一口气,毕竟有这么一个摄政在这里,他们也像是头上被压了一块巨石一般,动弹不得。俞元先有些后怕,自己幸亏在之后多照拂了冯保一番,要不然自己要是悄悄摸摸的把冯保弄死了,而现在天子传旨如此,那自己估计要去九泉之下与冯保作伴了。见张宏要转身离去,俞元先谄媚的笑道:“公公请留步……咱南京司礼监都是自家人,公公何不留下一起用个便饭?”张宏本以为还有什么事情,一听俞元先这么说就头也不回的在雨幕中登上了马车。看着马车在瓢泼大雨中越离越远,俞元先冷哼一声,“都是阉人,他在装什么清高啊?”“真的是给他台阶他不下,给脸不要脸,我呸!”自觉在看门的小宦官面前失了面子的俞元先开始痛骂起张宏。看门的小宦官也是人精,他自然知晓自己家领导这是要找回来面子。“公公说的极是,公公留他在咱们衙门吃个饭,那是抬举他了,这厮好不识抬举!”听到看门的小宦官这么附和自己,俞元先顿时觉得心情舒畅起来。望着这大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势头,俞元先思索起来,这冯保,自己估计还是得礼让他三分啊。保不齐天子再念旧情,想到这冯保,自己可是再得罪不起了。……张居正离世的消息传出,让全天下震动。远在南京的朱翊镠向北京下旨辍朝一日,手谕到达礼部依照旧例赐张居正祭九坛,除此之外再增加祭七坛。天子为之辍朝一日而且赐祭九坛,这些是内阁辅臣离世之后朝廷给予的一半的恩遇,但故去的张居正却是有着祭十六坛的特殊恩遇,不可谓是不隆重。在南京的朱翊镠又令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宏为张居正护柩返乡,这是前代辅臣所没有享受过的待遇了。加上张居正病倒之前朱翊镠手敕礼部所封的上柱国与正一品太师,大明建国二百余年以来,也只有张居正一人才拥有如此殊遇了。内阁。得了天子手诏的张四维等人不敢怠慢,命一旁的董中书念其内容。董中书先是一目十行的浏览完,确定没有什么自己不认识的字,这才开始出声读起来:“汉唐以来,以功业炳史册者多矣。至若意量广远,气充识定,志以天下为己任而才又能副其志者,则惟故相张居正一人而已。”一听这句,刚刚暗喜的张四维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这句话就是在为张居正的一生在定调子。惟张居正一人!“……自世宗西内静摄,君荒于上,臣纵于下,将嬉于边,士嚣于庠……而瓦解土崩之祸,隐于晏安无事之日。”“自非有雷霆之力不足以集上下涣散之孰,非有整齐严厉之法不足以除积久疲顽之习。江陵知其然也,慨然出其身以任之。奋乾刚,行独断,宫府内外,一听于己……谥文忠,荫其一子为都督同知。钦此!”听董中书念完,几位辅臣皆是面色不一。他们不清楚,既然天子对张居正的评价如此之高,但为什么没有给予张居正文正的谥号?《逸周书·谥法解》:谥者,行之迹也;号者,表之功也。所以谥号也是对一个人的盖棺定论。在文臣序列之中,最为尊贵的谥号就是文正。清白守洁曰正;图国忘死曰正;内外无怀曰正;直道不挠曰正;靖恭其位曰正;淑慎持躬曰正;端型式化曰正;心无偏曲曰正;守道不移曰正。因为范仲淹,所以文正成为了后世人臣序列里最高的谥号。俗话说的好,生晋太傅,死封文正。那为何天子钦定的谥号是文忠而不是文正?大明立国以来,内阁大学士获得文正谥号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李东阳,一个是谢迁。两人皆是弘治朝的宰辅重臣。但李东阳在正德朝在政治上多为忍让,这为他招来许多非议。但李东阳此举也是为了在权阉下保护更多的官员。在李东阳病重之际,杨一清提出要为他求个“文正”谥号时,李东阳甚至激动得向杨一清下跪,足见“文正”在文官心中的地位。拿张居正与李东阳和谢迁二人相比较,就可以知道张居正配不配文正了。张居正可以说是大明开国以来第一相,其功业比李东阳和谢迁,有过之而无不及。大明朝的文官只有美谥没有恶谥,若是朝廷赠谥号需要生前担任三品以上京官,或者翰林词臣。对于翰林出身的官员有一个特殊的优待,就是可谥一个文字。赐谥的一般流程是,礼部先核选可得谥号人选,然后再上报给内阁,经过内阁议论之后,再选出两个两字谥号交给天子备选。但天子钦赐的谥号,却只是文忠而已。谥法里,文正排第一,文贞排第二,文成排第三,文忠仅仅只是排第四。明代内阁大学士之中,获得文贞谥号的只有杨士奇一人,但获得文忠这个谥号的则是有张璁和杨廷和。定谥并在功业,而在德行。谥云,危身奉上曰忠;虑国忘家曰忠;让贤尽诚曰忠;危身利国曰忠;安居不念曰忠;临患不反曰忠。所以天子的心意,到底为何?……京城坊市。为了防止手底下人欺上瞒下的回扣,管家田义正亲自在采买万历王府所需要的东西。就在此时,一旁的行人们纷纷议论道:“你们听说了没有,我们的首辅张大人这些日子已经逝世了?”“当然听说了,首辅大人在位十年,可真是兢兢业业啊!”“可不是吗?天妒英才!张相爷才五十多岁正值壮年……上天可真是有些不公平啊!”闻言,田义心神俱惊,他万万没有想到张居正张大人竟然直接逝世了。自己这些天一直在万历王府之中,根本没有听到关于张居正的任何消息。第一时间便认为这些人是谣传,直接将身旁的一人抓了过来,冷声说道:“怎么会有这个消息?”“张相爷又怎么可能会直接逝世?莫非不是你们正在谣传吗?”“真是好大的狗胆!”而被抓的行人本来很是惶恐,但听到这里则是满脸诧异之色,有些疑惑的说道:“难道你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吗?”“这件事情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而且陛下也已经下了手敕到了内阁之中了。”“这样的事情又做不了假,我们又怎么敢凭空造张大人的谣呢?”田义则是直接愣在了原地,根本无法接受这一个事实。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气力一般,眼神也变得呆滞了起来。然没过一会儿,田义便回过神来,嘴里喃喃道:“不,我必须得去禀报王爷。”朱翊钧可是张居正教导十几年的学生……说完,田义就直接带着下人着急忙慌的朝着万历亲王府走去,这个时候的他也顾不得再继续采买亲王府所需要的东西了。而此时那个被抓起来又被放了点行人则是喃喃道:“真是奇怪,连这个都不知道。”说完,他又摇了摇头,“张相爷这种人物,怕是会上天做神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