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旌旗蔽空。但若是细细观望,这一只船队却是显得有些破败。登上旧船的死刑犯们也都在犯着嘀咕,这锦衣卫的待遇这么差吗?去太平洲都要坐这么破旧的船。开始时,他们的兴奋远远大于了疑惑,在这群人之中,很少有人出过海,所以这一趟漂洋过海的旅程对他们来说也是新奇的体验。可是在海上一连漂泊了四五天之后,这群人早早的就没有了新鲜感,加上衣食无忧一个个的都躲在船舱里不愿出去。在末尾的一艘船上,骆思恭也在船舱里面看着舆图。“还要三天左右才能到吕宋。”一旁列座的几个锦衣卫千户从开头就没有明白,为什么要给这些死刑犯锦衣卫的身份,又为什么告诉他们去太平州实际目的地是吕宋。每当他们问及此事,骆思恭就是面色肃然,说是皇上的旨意就是如此不得泄密。走出船舱,骆思恭站在甲板上眺望着无边无际的海洋。“武安侯的诗说得好啊,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听到自己家大人如此有雅兴,锦衣卫千户挠了挠头,却发现自己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只能开口道:“大人所言极是!”骆思恭闻言哈哈大笑,他虽然不是读书人出身,但是舞文弄墨的事情平日里也是很喜欢的。看到自己下手如此窘迫,骆思恭拍了拍他的肩膀,“平日里也记得读些书。”……西山。朱翊镠在内阁学士和工部大小官员的簇拥下,视察皇明讲武堂的建造情况。其实这讲武堂建造起来,也算是容易。不像是紫禁城修殿,前后也就需要建造讲堂、学舍、校场几个部分而已。曾省吾道:“皇上,这次讲武堂的建造全都是用了上好的石料和木料,臣可以打保票,竣工二十年之内,不会出现任何问题。”朱翊镠四处打量着,“曾卿,这讲武堂最快多久能够竣工?”曾省吾没有说话,跟身后的工部侍郎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才开口道:“皇上,臣预计还需要十日。”朱翊镠心中盘算着,既然十天就能竣工,再将里面的这些设施备齐,最多也就二十天。那二十天之后,这皇明讲武堂就该招收学员了。戚继光、李成梁都需要镇守边疆,而且不久或许会重开战端,他们肯定无法长期在皇明讲武堂执教。俞大猷也在自己刚刚登基那年去世了。李如松性情倨傲,让他带学员多少有点不合适了。这时候,朱翊镠倒是想到了两个合适的人选,新宇军吴惟忠和徐渭。忽然,朱翊镠问道:“陈璘现在尚在何处?”张四维等人面面相觑,这陈璘是谁?忽然,张四维像是记了起来,“皇上说的可是陈璘陈朝爵?”但就算是张四维喊出来了陈璘的字,除了申时行等人以外的一众官员们还都是在云里雾里的。陈璘生于嘉靖十一年正月二十七日。嘉靖四十一年,潮州、英德等地数万平民起义,陈璘平乱有功,任指挥佥事,后升任广东守备。万历四年十一月,陈璘因跟随总督凌云翼征伐罗旁山瑶民有功,被升为副总兵,代理东安参将事宜,不久后贼匪余孽杀死官民,陈璘奉命平定。而东安县刚刚安定,陈璘就大兴土木,营建寺庙,役使他的部下,并且勒索他们出钱。麾下士兵们都被陈璘这种行为激怒了,于是他们发动暴乱,抢劫州县,被巡抚御史罗应鹤上奏朝廷,朝廷下诏剥夺了陈璘的官职。暴乱平定,陈璘改任狼山副总兵,不久再次被罢官。朱翊镠说道:“召他还京吧。”“此人虽贪财了些,但还是有几分军事才能的。”张四维点点头,一下子就知道天子是想任用此人在皇明讲武堂任教了。兵部尚书方逢时不在,但申时行顺势开口问道:“皇上,那这皇明讲武堂的第一批学员……”一众官员都把耳朵竖了起来。皇明讲武堂的学员就是天子门生,而且看天子对其重视程度,那可以说眼前这位天子在位的未来几十年里,大明中坚的将领应该都是出自这里。朱翊镠道:“优先推荐那些在高丽和倭国战场上立下功勋的将士,一旦发现其入学资格造假,负责审核的兵部官员立即革职,本人杖责一百。”“另外就是各个国公府有继承资格的嫡孙,只有从这里毕业才能继承爵位。六年不毕业,削爵一级,八年不毕业,削爵两级。”“另外这李家李如柏、李如梅,俞家俞咨皋,戚家戚祚国、戚昌国,张家张简修、张允修一并召来皇明讲武堂。”辽东李家,俞大猷俞家,戚继光戚家,江陵张家……天子点出的这四家,众官员听了也无人反驳。停顿了一下,朱翊镠继续道:“每个学员每月发放补助一两银子,每年选品学皆优者十人,额外给予奖银五两银子。”这章程一条条一项项,可见天子在心中酝酿了许久了。申时行道:“是,皇上。”巡视的差不多之后,朱翊镠没有回乾清宫,反而是径自入了内阁的公厅。阁臣们虽然都是坐着轿子,但是谁敢比天子走得快?就这样,朱翊镠站在公厅,看着静静伫立着的孔子像。没过多久,那个公厅之外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内阁大学士们一进文渊阁就得了天子在公厅的消息,片刻不敢歇息就来到了公厅。“臣等参见皇上!”朱翊镠没有转过身,反而道:“这至圣先师在这里已经是站百年,朕想他应该是累了吧。”张四维、申时行与于慎行心里陡然一惊,天子不会无缘无故的说出这番话来。可天子难道要对至圣先师做些什么?要知道从唐玄宗时期开始加封文宣王,在嘉靖之前这孔圣人的爵位之前与王者无异,已经被称为大成至圣文宣王了。后来首辅张永嘉认识到对孔子的祭祀规模与规格成为了病态,祭孔成了百姓一个重要负担,也是权贵收刮民财的一条重要途径。所以他上疏对世宗建言,削除孔子文宣王的王爵,改为至圣先师。张四维出言道:“至圣先师乃是天下读书人万世之师,圣人以教化为己任,想必屹立在此,未尝疲惫矣。”朱翊镠当然知道张四维的言外之意,这孔圣人是天下读书人的老师,再对他动手就等于刨了天下读书人的坟。“朕没有再削圣人名号的意思。”“只是这科举之道,尽是四书五经八股之文,未免太过于脱离现实。”阁臣们听到天子所言,一个个如遭雷击。四书五经八股文,有问题?这可是千百年来儒客学子研学的核心书经,被视为儒家圣宝。连老好人申时行都忍不住开口:“皇上,这四书五经乃是我儒家之本,而八股文乃是太祖高皇帝亲自定下……”朱翊镠有些忍俊不禁,“诸位先生看朕是那种胡闹的人吗?为何总以为朕要做那些惊世骇俗之事?”张四维等人心里也犯嘀咕,这仔细想想,其实天子也没有做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怎么就让他们这么害怕呢?“但是,如今科举的考核方式,确实要变一变了。”“朕观唐会典,觉得其中颇多可取之处。唐有口试、帖经、墨义、策问、诗赋五种,朕觉得可以取其墨义与策问,以策问为重,考生不必再用八股文体,策问需言之有理有物,只知道四六骈文者,朕取他做官为何?”墨义是主试者从经书中提出若干问题,令考生就书中原文笔答,不加解说。而策问是主试者就当时政治、经济、军事、生产等方面提出亟待解决的问题,由应试者发表意见。“另外这童试,需考算数。孔圣人说的这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到了后世不能就只盯着这书。”细细密密的汗水从张四维、申时行和于慎行三人额头上流下。许久未开口的于慎行道:“皇上,臣觉得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啊!”但朱翊镠摇了摇头,沉声道:“朕不要你觉得,朕要朕觉得!”“科举乃是为国抡才之大典,然死读四书五经之人,惯用八股文体之辈哪里懂得治国理政?哪里懂得为官之道?”张四维道:“皇上,贸然改革这科举,恐难让天下举子心安啊。这读书人三更灯火五更鸡,十几年二十几年的寒窗苦读的辛劳岂不是全都付之东流?”朱翊镠转过身,看向张四维:“朕的意思又不是彻底废除四书五经,只是偏重策论而已。”“癸未科会试照旧施行,辛巳科会试当用新法。”但张四维闻言坚持道:“这读书人身在京城,可知中枢之政,然若是在地方,交通闭塞,如何得知?若是不知,策问如何来写?”这时候,朱翊镠笑着说道:“张卿思虑周全,但是这件事朕也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