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在海上大块朵颐吃海鲜,嬴政的巡守御驾,却为了寻找他,数十日没动窝。调集而来的四郡卒丁,也吃光了自备粮秣,眼看冬天过去,新春即将来临。所幸,大秦过年是在晚秋初冬的十月,没有在腊月底过年的习惯……否则这个年,也未免过的太恓惶!御驾营盘大帐中,嬴政正在元嫚和百官的陪同下用餐,食物并不丰盛,乃是年糕。“往日秦卿在时,值此新春之际,他必然要奢侈一回,备下礼物拜访朝中文武百官,便是朕也会受到拜访与礼物。”“而秦卿所带之礼物中,必会有此等名为年糕的食物。”“朕每每驳斥秦卿,年在十月,此年糕应在十月食用,可秦卿却不以为然,来年新春时仍是以此年糕为礼……”嬴政吃着粘软年糕,向身边的元嫚,讲述秦墨趣事。下首陪坐百官,静静侧耳听着,也是面露追忆之色,不觉莞尔。其实,驳斥秦墨那古怪命名方式的,又岂止是嬴政一人,收到过年糕礼物的百官,或多或少都表达过异议。而且,秦墨自从做了宰相,便秉承独善其身之道,甚至一年之中,也就跟百官走动那么一回,实在想不让人记忆犹新都难!嬴政的讲述渐渐结束,大帐中也沉寂下来,只剩诸人格叽格叽的咀嚼年糕声。最后,便是咀嚼声也彻底消失,大帐中陷入死寂!嘭——呼啦——嬴政突然一脚踹翻桌案,面上浮现狰狞戾气:“传诏,太子与通武侯各领十记鞭笞!”百官齐齐一缩脖子,心道:来了来了又来了!这是太子和通武侯第几次挨鞭笞了?再找不到秦相,太子和通武侯非得被活活打死不可,简直大写的惨!可令人绝望的是,如今搜索范围,已然扩张到方圆五百里,仍然没有秦墨半点消息……“喏。”赵高揖手快步出去吩咐。元嫚让侍者扶好桌案,又重新上了年糕,劝谏道:“父皇,兄长与通武侯并非不尽力,不可责罚过重。”“儿臣听闻,通武侯连日操劳,已然生了一场大病,在如此下去,恐找寻不到秦相,却要先陨了通武侯啊!”通武侯王贲也是年逾六旬的老棺材板了,近些时日又操劳又挨鞭笞,说不得便要早其父王翦一步入土。百官见长公主开了头,赶忙也齐声道:“陛下当纳长公主之谏言,体恤通武侯之难。”嬴政深吸一口气,平复心中烦躁,冷哼道:“朕早有诏令,寻不得秦卿提头来见!”“便是太子,若寻不得秦卿,他也不必回来了,没有秦卿辅佐,他……哼!”嬴政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其中之意不言自明。他前番让扶苏跟随秦墨出塞,便是在为扶苏的未来铺路,让两人之间建立情谊。因为他是真打算,放秦墨自由之身,变相的进行雪藏,留给扶苏日后任用,只是百越之地局势大变,他的打算也不得不拖延。可这一拖延,却是拖延出大变故了,秦墨若当真寻不回,他还真不放心把祖宗基业交给扶苏。旁人眼中的扶苏,是刚毅勇武。可在嬴政眼中,那所谓的刚毅,乃是不知变通认死理,实为君王之大忌!而这一点也得到了印证,一道赐死扶苏假诏书送过去,蒙恬都看出不对头,劝他验证一番再死不迟,可扶苏却说了一套类似‘父让子亡,子不得不亡’的屁话,然后原地飞升……总而言之,秦墨是嬴政选定的‘托孤’重臣,没有秦墨,扶苏这个孤,也有待商榷!……百官大抵能悟出嬴政的意思,暗暗咧嘴之余,纷纷又把目光投向元嫚。为今之计,也只有这位长公主才能说上话。因为她既与扶苏是兄妹,也与秦墨有着关系,嬴政认可并极力促成的关系,所以继续由她带头劝谏,再合适不过!元嫚感受到百官的目光,但心中却是跟老子嬴政一样的烦躁。甚至,她比嬴政更烦躁,已有万念俱灰之感。她跟秦墨或许还谈不上太深感情,但彼时暗里去勾搭秦墨,一方面是出于某种心理,一方面也是认定了秦墨。她希望借由秦墨跳脱皇室樊笼,也在秦墨身上找寻属于自己的人生。否则堂堂长公主之尊,何必搞那些有的没的?但现在,一切将要成空,秦墨的失踪,也让她对未来的期许破灭。看到希望,却又破灭,这无疑是残酷的!她已没有心气,再去背负家国大义,方才那一番劝谏,也已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踏踏踏——帐中死寂之际,外面突然响起急促马蹄声。随即,一位背插令旗的骑士,快步冲入帐中,来不及喘口气便叉手急声道:“陛下,或有秦相音讯矣。”嬴政大喜:“细细道来。”元嫚与百官亦是精神一震,死死盯着那骑士。“今日晨时,沛县县令求见太子与通武侯,言说他县中一户人家的女儿,在大河边被一伙歹人掳走。”“彼时县丞坐镇县衙,认为是普通水贼,只召集县中仅余的吏卒找寻。”“直到前日,有吏卒探知,一队韩地口音的商旅,曾在微山湖一带,向当地渔民买了渔船,顺流往东方而去。”“推算时间,正与那女子被掳走的时间相吻合,也与秦相失踪的时间相吻合,更与谒者虞所言逆贼乃韩国旧族吻合!”骑士一通叙述,将原委道来。嬴政懊恼的以拳击掌:“顺流往东而去,定是入了大海,朕怎未有想到?!”百官中有人劝慰道:“陛下不必自责,逆贼顺流入海,定然是一日千里,当时纵然陛下传令封锁水路,诏令也不见得能追上那伙逆贼。”“当日,通武侯也曾派兵沿水路寻找,却没有寻到秦相踪迹,想来也是逆贼逃得太快!”王贲派兵沿水路寻找,但派出去的禁卫,都是关中子弟,与当地百姓语言不通,能找着个锤子。张良的逃命本事,真不是一般的强,早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嬴政摆手:“若能早早料敌与先,派艨艟出海,未尝不能追上逆贼,现在一切都晚了。”“也不知逆贼是将秦卿带去了百越?还是其他地方?”嬴政沉吟片刻,重新振奋精神道:“传朕诏令,四郡卒丁各自散去,皆免明年更卒徭役。”“另,传召天下,尤其是沿河各郡县,朕赏格不变,若能寻得秦相者,即刻兑现赏赐,关内侯,黄金万两,牛羊万头……”“再另,征发楚南之忠义军卒,入百越寻找秦卿,无论能否寻得,便是死在百越,朕皆赏五等爵!”“喏。”赵高揖手领命。元嫚与百官心中,则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有了逆贼下落。忧的是能不能救回秦墨?!…………海上行船是枯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张良和家臣们,包括悲痛的横阳君家臣,这些时日都快无聊疯了,悲痛似乎都被枯燥冲淡不少。但随着秦墨的苏醒,并渐渐恢复,枯燥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秦墨不止是会烹制美食,玩乐也是一绝。麻将、牌九、扑克牌,甚至连狼人杀都搞出来了!哪怕不爱玩游戏,他还会讲故事,什么三国演义水浒传,听得众人如痴如醉,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束发读诗书,修德兼修身,仰观与俯察,韬略胸中存!”“躬耕从未忘忧国,谁知热血在山林,凤兮凤兮思高举,世乱时危久沉吟……凤兮凤兮思高举,世乱时危久沉吟……”“茅庐承三顾,促膝纵横论,半生遇知己,蜇人感幸甚,明朝携剑随君去,羽扇纶巾赴征程!”“龙兮龙兮风云会,长啸一声舒怀襟,归去归去来兮我夙愿,归去归去来兮我夙愿,余年还作垅亩民,清风明月入怀抱,猿鹤听我再抚琴……这便是诸葛亮一生之胸怀抱负!”秦墨讲到了三顾茅庐,诸葛亮准备出山,连说带唱,说的是唾沫星子横飞,最后一抹嘴角白沫:“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那啥,该吃饭了。”“我去做饭,今日新春之始,咱们吃丰盛些!”秦墨起身,穿上围裙,去忙活饭食,吕雉也赶忙去打下手。而张良和一众剑客,则是坐在甲板上,仍自回味秦墨方才的故事。“这诸葛亮胸怀韬略,此次出山,汉室复兴有望矣。”“结束战乱还做垅亩民,当真是贤士啊!”“嗯,我怎么感觉,这诸葛亮有点像君候自己啊?”那馋嘴的家臣,看向秦墨忙碌的背影,哑然道。张良闻言,也是恍然道:“确实很像君候自己,这等抱负,让人赞叹。”“哼~!”横阳君的家臣们,见张良与自己家臣夸赞秦墨,顿时齐齐不悦冷哼。他们还想着到达百越,汇合韩成子嗣之后,杀秦墨为韩成报仇呢。可张良与自己的家臣们,这些日却越发与秦墨亲近,让他们很不满!……张良与自己的家臣们,听着他们的怒哼,便对视了一眼,却也并不恼怒,只问道:“诸位,仇怨归仇怨,难道不敬佩君候吗?”横阳君的家臣宾客们,自是再次冷哼。不过,其中一多半,鼻子里发出冷哼,看向秦墨的目光,却也是暗含敬佩。他们这些日与秦墨朝夕相处,又有张良一伙人在旁边敲边鼓说好话,历数秦墨的丰功伟绩。什么推广的高产粮种,让天下再无饥馑之忧啊。什么攻打匈奴,平灭威胁华夏数百年的诸胡之患啊。什么始兴仁政整顿吏治,让百姓安居乐业啊。凡此种种,俨然把秦墨吹捧成了圣人!横阳君的家臣们,也是生活在华夏大地上,也是吃五谷杂粮的,自然难免生出敬佩之心。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和自己妻儿老小吃的粮食蔬菜,都是秦墨推广的高产粮种和菜种,都承着恩惠呢。纵然心里恨他杀了横阳君,可终究……不敬佩都难!“张良,你说这话有什么用,难道不想为横阳君报仇吗?”横阳君家臣中有人回答,看似质问张良,其实却是在坚定自己的复仇信念。张良见目的已经达到,便漠然不语。让横阳君的家臣们,自己去回答心中的问题。“来来来,打牌,今天只顾听故事了,我昨日输了五百钱,还没捞回来呢,说啥也得翻本。”“是极,把刻好的牌,都拿出来。”张良的家臣们,嚷嚷着招呼众人。横阳君的家臣们,也不再自我纠结,嘿然道:“想翻本,做你的白日梦吧,今日再赢你五百钱。”两方短暂的交锋,瞬间消弭于无形,众人吆五喝六,开始赌牌。秦墨忙碌之余,扭回头看了看。他知道,不论张良和他的家臣,怎么吹捧自己,横阳君的家臣或许会敬佩自己,但杀自己为横阳君报仇的心思,恐怕是绝不会改变的。说到底……命,还是要自己争!张良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突然扭回头与他四目相对。秦墨微笑颔首,以示谢意,然后便继续忙活自己的。但张良却是离开赌桌,向他走过来低声道:“君候之所思,良亦心中有数。”“但请君候莫要付诸于行动,免得这一帮义士枉死与海上!”秦墨佯装没听懂:“你这就抬举我了,我纵然再有手段,如今镣铐加身,步子迈不开,手臂也挥舞不开,又能拿你们怎么样?”张良指了指一望无际的大海道:“张良虽生长于韩地,但早年与同伴游学,也曾于海上泛舟,与渔民共乐。”“海味虽美,却有许多不可食者,便如那河豚,淡水海水之中皆有,食则暴毙而亡!”秦墨挑眉,半晌无语,最后无奈道:“你不杀我,我却要因你而死,你这人真是……别扭的可以!”张良回头看了看,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牌局上,便压低声音道:“君候糊涂啊,横阳君之家臣虽想杀您,但也在改变对您的观感。”“朝夕相处之下,日后纵然仍要杀您,却也不免心中惋惜。”“而在这船上终究以我为尊,看守君候者,也是我的家臣宾客。”“介时即将达到闽越之际,我让家臣先带君候上岸,只说君候是跳海自行了断,尸骨难寻了。”“他们纵然心中怀疑,恐怕也不愿追究了!”秦墨再次挑眉,这聪明劲儿,想出的法子,倒是很有可行性。不过,他低着头忙活片刻,却又道:“你不怕往后与他们生了嫌隙,他们将心中之怀疑,告知韩成之子嗣,那时韩成子嗣多半不会饶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