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与秦相政见不合,乃是君子之争,太子怎将臣想的那般狭隘?”淳于越摇头嘿然道:“臣与通古政见更不合,但影响我俩之私谊吗?”通古乃李斯字号。相比较而言,秦墨虽也与淳于越政见不合,却奉行的是礼法并举。终究与儒家学说有相通之处!而李斯,便完全是法家那一套了,主张禁私学,废《诗》、《书》、六国史记及百家语。比秦墨可狠多了,甚至可以说是百家之死敌!但淳于越与李斯的私交,却是有目共睹的,两人堪称肝胆相照的好基友。淳于越几次触怒嬴政,都是李斯带头求情。所以说淳于越这人,大抵便是万里挑一的真君子,否则也不可能让李斯如此折节下交!扶苏哑口无言,半晌才又道:“纵然君子之争,恩师这也是为秦相之言张目啊。”淳于越:“……”淳于越顿时被噎的不轻,颇有些无语看了弟子一眼,这脾性倒是越来越像自己了。但,好讨厌啊!原来自己以前也是这么讨厌的吗?“时至今日,大秦处处求新求变,比之战乱时节变法图强更甚。”“以秦相来说,他当初力主推行郡县,其志比陛下更坚,可现在又如何?”“尚未攻下塞外之地时,秦相便已谏言陛下,在塞外行推恩分封之制。”“以太子之见,秦相是在为儒学张目吗?”淳于越先是铺垫了一番,最后反问扶苏道。扶苏立即摇头:“自然不是,秦相的推恩分封之策,推恩才是重点,并非真正的分封。”“父死诸子女分继,便是女子也有分承之权,不出百年便分无可分,介时大秦再行设立郡县,即可白得塞外熟地!”淳于越沉吟点头:“所以啊,秦相需要时,便拿我儒学奉行的商周之制,改头换面一番用之。”“我又何尝不能拿秦相之言,在儒学固有基础上求新求变,维持世之显学的辉煌荣耀。”“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求新求变才是儒学唯一的出路啊!”“太子难道没察觉,便是通古的法家学说,如今在这大秦帝国,也已显得陈旧不堪用矣?”“法家若不求新求变,早晚也必为陛下鄙弃!”淳于越这话算是一针见血,让人无可辩驳。扶苏揖手受教,道:“恩师所言极是,我听闻韩非也在重新编纂早年著作,说不得便是法家走在了前头,已经在求新求变。”淳于越愣了愣,愕然道:“当真?”扶苏肯定点头:“是秦相亲口向父皇所说,父皇也甚为欢喜,言说等韩非重新编纂完成,要先睹为快。”淳于越的老脸顿时皱成**,有些神经质的揪着胡须喃喃道:“法家早已压我儒家一头,若求新求变仍走在前头,我儒家还有活路吗?要抓紧了啊,要抓紧了啊……”扶苏见他如此模样,不由好奇道:“恩师要抓紧作甚?”淳于越蓦然回神,见弟子满脸求知欲,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只是压低声音道:“越人尊奉陛下为太阳神帝,太子难道不觉很有趣吗?”扶苏疑惑道:“甚趣?”淳于越嘿然:“此举正暗合周天子书大诰,商因失道而亡,周因明德,取得民心而得天命,天子受命于天,上天使天子降生于下界,旨在由天子去行使天命……”扶苏似有所悟,但又不得其解。若秦墨在这里,多半会听得惊掉下巴,这老倌竟是提前把董仲舒那一套搞出来了。这可真是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人急了啥事都能干出来!扶苏终究还不是皇帝思维,不知道具有神学倾向的新儒学体系,对于封建帝王的统治而言,到底有多香。所以,听到最后却不置可否,并不觉有出彩之处,只是揖手道:“弟子静等拜读恩师之大作。”淳于越太了解这弟子了,一看他这模样,便知他没往心里去,正想在解释一番,扶苏却又道:“恩师,弟子此来是想求问,秦相今日之言,是否太过离经叛道?”这是把话题又拽了回去。淳于越先是点头,继而却又摇头,解释道:“于为尊者而言,当然是离经叛道的。”“但于百姓而言,并无任何不妥,为尊者不修仁德,反行苛政,那便是百姓的敌人。”“毕竟,百姓缴纳赋税供养为尊者,是想让为尊者训练军队庇护他们,是想让为尊者带领他们安居乐业,而不是供养一帮苛暴者,反过头压迫他们。”“秦相那些话,其实暗合儒家之言,也直指统治之本质,不修仁德者,不配为尊者。”“换句话说,君之视民如土芥,则民视君如寇仇。”“但,民终究是弱势,只有被压迫,才会奋起反抗,为尊者若广施仁德,便也不必觉得离经叛道。”“谁若觉离经叛道,那必然是不修仁德者,彼辈也活该被民反噬!”扶苏听得嘴角直抽抽。好嘛,我来找您解惑,您比秦相还离经叛道。扶苏心里这般想着,却是揖手郑重一拜道:“弟子受教了……恩师早些歇息吧,弟子告辞!”淳于越也不挽留,起身将扶苏送出帐外,然后迅速回去伏案疾书,开始抓紧搞他那套具有神学倾向的新儒学。而扶苏回到帐中也没睡觉,同样在伏案疾书,将今日秦墨之言写成奏疏。天蒙蒙亮时,便将奏疏交给一队甲士,让之快马加鞭呈送给嬴政!扶苏送走甲士后,天色彻底大亮,然后他便发现,附近连绵的帐篷前,许多官员竟然也刚把家臣送走。那些被送走的三五成全家臣,也都是身背大捆竹简,离去的方向也出奇一致。甚至,险些在路上形成拥挤……“太子殿下,早哈~!”诸文官讪讪向扶苏揖手见礼。扶苏与诸人心照不宣,揖手回礼道:“诸君勤勉。”这时,秦墨帐篷里突然传出烦躁的吐槽:“大早上不睡觉,都干甚咧,想要朝九晚五福报,也得等九点啊,这特喵还不到辰时呢~!”诸人刚送走打小报告的,此时听到秦墨声音,那是莫名的有些心虚,不约而同的缩了缩脖子,悄么蔫钻回帐篷。秦墨还不知自己被一群叼毛反骨仔,集体打了小报告,迷迷糊糊间听到外面安静下来,便满意的翻了个身,继续睡回笼觉。“唔~!”似乎翻身压着人了。怀里的人儿身体一僵,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秦墨也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睁开眼睛瞧看,正对上一双瞪圆的美眸。拉远了再看,果然是一张成熟端庄的俏脸。正是吕雉无疑!“呃……”秦墨左右看了看,虞姬裹着翻羊毛睡袋,早混到帐篷角落里去了。“你怎么有香……”秦墨收回目光,想问问吕雉为什么有香水,但话到嘴边,却又停下话头。以虞姬爱虚荣的性子,有好东西怎么可能不在吕雉面前显摆?而以吕雉表面端庄无害,实则城府深沉的性子,从虞姬手里讨来一些香水自用,大抵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这是什么表情?”秦墨正想收回咸猪手松开吕雉,却发现她满脸的惊恐与戒备,顿觉遭受亿万点暴击,幽幽道:“妹妹可是不爱我?”吕雉被问的一愣,半晌才迟疑着轻轻摇头,俏脸上也泛起红晕。秦墨转忧为喜,回头看了虞姬一眼,见她还在酣睡,便非常渣男的将吕雉往怀里搂了搂。但吕雉被他一搂,却又开始身体僵硬,俏脸上满是抗拒:“君子……”她很想问一句,君子跟长公主是不是那啥乱的关系。可是,实在难以启齿啊!秦墨那能想到她思想如此肮脏,还以为她是顾忌虞姬呢,渣言渣语脱口而出道:“不用怕小妞,你不觉背着她偷摸更吃鸡吗?嘿嘿!”嗯,某人的思想似乎更加肮脏。吕雉:“……”吕雉三观彻底蹦碎,只能暗叹一声:【上辈子造了什么孽,遇上这般的奇葩!】…………两日后,由宝珠寨改建而成的御驾大营。嬴政和一众武官坐在校场点将台上,一边处理政务,一边观摩姜熊等人,训练万余楚南步卒,以及今日不当值的六千余禁军。按照嬴政的指示,一万六千余军卒,此时全都在训练步兵操典!有战阵基础的军卒,再练后世的步兵操典,无疑事半功倍,短短十余日,阵列行进已是有模有样。但该说不说的,大抵也就是大学生军训水平!想要达到后世PLA那般,行走坐卧自有章法,将步兵操典贯彻到日常中,没有个三五月是不可能的,甚至需要半年以上……毕竟,大秦军卒普遍没有读书开智,远远比不上后世的高素质兵源,很多东西只能靠教官用体罚,一遍又一遍的罚出记性。“校尉王其,齐步走是先迈右脚么?出列刺戟百次,给我长长记性!”姜熊的咆哮声,突然响彻教场。看样子读过书的将官,也不见得就会表现良好,能免于受罚。王贲坐在点将台上,见王家小辈中最出众的王其,被训得跟孙子一样,不由暗暗咧嘴。旁边的武官们亦是庆幸不已,幸亏嬴政身边的伴驾文官,被秦墨带走大半,需要他们这些武官,临时辅佐处理政务。否则场下训练的,就不止是军卒和低级将官了,他们这些高级将领,同样也得下去丢人现眼。毕竟,为将者怎能不熟军中阵列?!“禁军皆锐士,底子厚进展神速,如今操练已然初见成效,日后勤加巩固练习即可,明日不再参加集训,开始规划屯田吧。”“另外,太子与诸卿联名上奏,要修一条铁山至沿海的直道,也当派人勘察测定,完成屯田春耕之后,立即着手修建。”嬴政从校场上收回目光,向一众伴驾武官嘱咐道。众武官揖手领命:“喏!”踏踏踏——这时,营门方向传来马蹄疾驰声,诸人扭头看去,却是上百名背插令旗的骑士,入了大营向点将台而来。“陛下,太子殿下有奏疏呈上!”当先一队铁甲骑士,率先抵达点将台下,为首甲士高举一捆竹简道。随后之骑士抵达,也如他一般摘下背后竹简,高举道:“御史大夫冯劫,有奏疏呈送陛下。”“廷尉李斯,有奏疏呈送陛下。”“博士仆射周青臣,有奏疏呈送陛下。”“廷尉正监顿弱,有奏疏呈送……”三五成群的家臣,高举竹简报上自家家主之名,几乎囊括所有被秦墨带走的文官。恐只有寥寥几人没有上奏疏!也没有秦墨的奏疏!赵高和几名侍者下了点将台,一一收取竹简,检查后摆放于嬴政面前桌案,堆起半人高。嬴政为之呆滞,半晌突然骂道:“瓜怂,定是又做了甚么莽撞事,惹得太子与诸卿,皆上奏疏与朕。”伴驾武官们面面相觑,也在猜想秦墨又干了啥事,惹得太子和一众文官集体炸锅。别又是失踪了吧?“呼~!”嬴政长出一口气,强压心中想抽人的冲动,拿起扶苏奏疏展开观看。不过,等他一目十行看个大概,却又是松一口气,接着拿起冯劫奏疏观看。他一连看了数捆奏疏后,神情越来越放松,最后更是哑然失笑。就这?也值当兴师动众?值当集体炸锅上奏?只要不是那瓜怂要造反,区区几句批判为尊者之言,怕个甚?岂不知,后世子孙若将皇权下放,则官吏必需有所制约,而百姓的集体督促,便是最有效的制约。秦墨那些批判之言,算是给百姓打了一剂强心针,属实未雨绸缪了。也正对应此前那句,被嬴政借用的箴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王法难欺!“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大惊小怪,收去焚之。”嬴政留下其中一捆竹简,其他的大手一挥,让赵高拿走烧了。想了想又道:“诸卿有忠君之心,朕心甚慰,各赐百金,勉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