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夜中,想要射中数十步外,举着火把的番禺甲士,并且射中面门要害一击必杀。无疑需要极强的目力,更需要极其丰富的射术经验,二者缺一不可。毕竟,离远了看火把光亮,也就是拳头大小,而持火把的番禺甲士,有可能用左手,也有可能用右手。但凡看不真切,或预判错误,或射术差些,皆不可能准确射中面门!黑脸军法官三箭射出,冲在最前的三支火把随之落地……火把主人的呼喝声,亦随之戛然而止,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显然是被直接射死了……这一手神乎其技的射术,让融和炽羡慕不已,也让一屯越人战士为之咋舌,继而便是崇敬欢呼:“法令天神威武~!!!”黑脸军法官抬手制止诸人欢呼,眼看追来的番禺甲士,都熄灭了火把,也不再咋呼喊叫,似乎想要摸黑贴近厮杀,便用不甚熟练的越人语言喝道:“搜集枯草枯枝,捆扎成团引燃,向阵前及左右投掷。”“尽量投掷远些,阵中不要留火光!”“投掷后,向后退却二十步!”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些新训之越人战士,勇则勇矣,但想指望他们,如同番禺甲士般,随机应变,在战斗中随时做出战术应对调整,却是根本不可能的。包括炽这位少年屯长,也就比百将融强一些,大抵能严格执行作战条例,而想要磨练出临阵应变的能力,仍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对付打老了仗的番禺甲士,他只能亲自上阵接过指挥权,否则纵然胜了,也是一番惨胜!呼呼呼——越人战士听到他的喝令,便纷纷搜集脚下的枯枝枯草,用缠在手臂上成了摆设的火绳,捆扎引燃成火球,向小鸳鸯阵四周奋力投掷。一颗颗火球投掷出去,在四周引燃更多的枯枝草叶,火光为之大盛,照亮方圆之地。而五个什的小鸳鸯阵,投掷出火球之后,则再次向后退却,隐入黑暗之中。如此一来,番禺甲士想要摸黑贴近的打算,便彻底落了空,刚一接近便被火光照的无所遁形,成了鸳鸯阵弓弩手的靶子。咻咻咻——噗噗噗——箭支从黑暗中激射而出,一个又一个暴露身形的番禺甲士中箭倒地。番禺甲士彻底被激怒了,或举起盾牌遮蔽身形,或以臂甲遮住面门要害,嗷嗷怪叫着向射出羽箭的黑暗中冲锋。不过,他们为了防备霹雳弹的集中杀伤,分散冲锋之下,根本毫无阵型可言。而单个的番禺甲士,纵然是被铠甲包裹成铁罐头,又如何能敌得过攻守兼备,长短兵配合的小鸳鸯阵?冲过火光范围的番禺甲士,一头扎进黑暗中,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惨叫。顷刻后,便又陷入寂静!“啊,我的眼睛~!!!”一名番禺甲士惨叫着从黑暗中奔出,双手以及头脸上,尽是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双眼也是鲜血淋漓。这等伤势,明显是被铁尖狼筅扫落了兵器,又被扫中了头脸!惨叫奔回的番禺甲士,一头冲进了燃烧的枯枝草叶中,继而衣甲被火焰引燃,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余者番禺甲士,冲出几个举着盾牌的,想上前帮忙扑灭火焰,但随即便被黑暗中射出的乱箭,射中腿脚惨叫倒地,直至被乱箭射死。如此,再无人敢上前帮忙,一众番禺甲士只能泄愤般,向黑暗中射出羽箭还击……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变成人形火炬的同伴,在凄厉惨叫中被活活烧死……这一刻,火光之后的黑暗,在番禺甲士眼中,无异于择人而噬的猛兽,无人再敢冒然冲过去攻击!但退走是不可能退走的,打老了仗的番禺甲士,在泄愤之后,很快又做出战术调整。或是选择绕行,绕过那一片片被火球引燃的枯枝草叶,想要绕行攻击黑暗中的叛军。或是有样学样,引燃了火把,向黑暗中投掷,企图看清隐匿的叛军,到底是个甚么章程,再行应对作战。然后,选择绕行攻击的甲士,便被选择扔火把的甲士,射了一波羽箭,当场被误杀数人……因为黑暗中的叛军,早就又向后退却数十步。绕行攻击的甲士,被扔火把的甲士,当成了叛军一通猛射。同时,又被重新扎稳阵脚的鸳鸯阵弓弩手攒射。绕行攻击的甲士,算是倒了血霉,身后被同伴射,身前被叛军弓弩手射。交叉火力打击之下,片刻便倒下一片!等他们察觉被同伴误伤大声喝骂,才算制止那些扔火把的甲士。这就是黑夜作战的弊端,但凡离得远一点,火把那点儿光亮,便不足以辨别敌我!可同伴停下射箭,黑暗中的鸳鸯阵弓弩手,却是一刻不停,将暴露在火把光亮中的番禺甲士乱箭射杀。接连被杀伤两拨的番禺甲士,人数已不足开始追击时的一半,彻底失去再战勇气,只得狼狈退出山林!……黑脸君法官收起弓箭,眼见火光中有番禺甲士逃遁的身影,却也不敢率军追击。因为他知道,只要追击,便是攻守易势,这些新训之越人战士,反而会成为番禺老兵的猎物!他将指挥权交还百将融和少年屯长炽,道:“回去吧,赶去预定地点汇合。”融和炽恭敬揖手:“喏。”一屯战士稍稍打扫战场,缴获数十领铁甲,便快马加鞭,向着预定汇合地急赶。等他们找到大部队时,已是天亮了。一千五百越人战士,在夜袭中几乎没有损失,而且早已尽数赶回。他们是最后一部回来的!张良因为丢失一屯人马,都快急死了,见到他们回来,这才长出一口气,揪住融和炽骂道:“叼毛仔,怎么回事?这般晚才赶回集合?没有看到撤退烟火么?”他却是没有追究,两人率部与将旗脱离的罪责。因为,昨夜他这位五百将,俨然就成了光杆司令,脱离将旗指挥的不止这一屯人马。若不是有短兵亲卫保护,他这位五百将,怕是要被番禺乱兵反割了首级!而且,从其他方向攻击营地的两个五百将,也是同样的遭遇,简直不要太无语。秦墨已经下了令,此番功劳归功劳,一众不能约束部下的军官,下至基层什长,上至三位五百将,皆要受十记鞭笞。“我们看到了撤退烟火,我们也是第一波撤出番禺营地的……”“但我们刚撤出营地,便遇到了一队番禺骑兵甲士,与之在山林中周璇,故而耽误了时间!”融和炽赶忙你一言我一语解释。张良愣了愣,看向一屯战士,发现他们原本只有五成的披甲率,如今却是全员披甲了,而且还全都是未染草绿色的铁甲。番禺精锐也并非全都装备铁甲的,藤甲和皮甲才是主流,能清一色装备铁甲的番禺精锐,还是骑兵部队。多半是番禺王的禁军,乃精锐中的王牌精锐!这一屯越人战士,能从他们手里逃脱,并且缴获如此多的铁甲,张良也实在说不出斥责的话了。他面色转缓,甚至有些表情古怪道:“你们……也不知是倒霉?还是幸运?”“番禺王派出的支援兵马里,应该只有这一支骑兵,他们最先赶到,你们最先撤出营地,正好遇上。”“其他屯什撤出营地时,根本就没遇上番禺援兵,都跑出数里远了,才有番禺步兵杀到营地!”融和炽面面相觑,只能苦笑,表示无法克可说。张良也不再打趣两人,让他们去跟其他屯什汇合,自己则是向那黑脸军法官,道:“秦相有令,各百队之基层军法官,务必尽快上交军官的战时表现记录,与宣教官之记录相互印证。”宣教官是稀缺人才,一千五百越人战士,总共就配备了两人。周青臣和淳于越!而昨夜的突袭作战,秦墨似乎早有预料一般,担心两个老头陷在营地里出不来,便没让他们随军作战。只是让他们在营外,选择有利地形,与冯劫和李斯一起,用千里镜观察军官的战时表现。所以,除了开始攻入营地时,俩老头能观察各军官的表现。到了后面就完全是放羊式作战了,俩老头就算是全身长满眼睛,也表示无能为力。总而言之,俩宣教官对军官的战时表现记录乏善可陈,几乎根本没什么用。需要基层军法官的记录才行!“喏。”黑脸军法官揖手领命,这便摘下腰间的小竹筒,倒出里面的毛笔、墨块和纸张,准备书写百队各军官的战时表现。“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张良伸手拦住他,有些尴尬道:“秦相另外还有一道军令,此番突袭夜战,功劳归功劳,但……”“但,各部军官约束麾下不利,皆要当众鞭笞十记!”黑脸军法官恍然,摘下随身携带的鞭子,面无表情道:“烦请张五百将聚集麾下,叫来另外几位军法官,咱们这便执行吧。”张良:“……”果然是老秦军啊,这令行禁止的劲头,让人……真想掐死他。稍后整个汇合营地中,响起此起彼伏的鞭笞声,以及忍耐不住的惨叫声。……秦墨和扶苏以及四个老头,漫步在鞭笞声和惨叫声中。“此番夜袭全功,秦相其实不必责罚过重。”周青臣试着劝道。“不如此,他们不长记性,未来更难堪大任。”秦墨沉声撂出一句话,而后道:“宣教官抓军法思想,本相抓治军作战,周宣教无需多言。”周青臣被噎的不轻,与另外三位老头面面相觑。秦墨平日里还是很好相处的,虽说秉承独善其身,但却不摆什么宰相的架子,百官也敬服他。可此次随军作战,他们才发现,秦墨在军中,完全是另一副面孔。有意见可以提,但只要命令下达,就完全不允许别人质疑自己的权威,霸道的很!“番禺军的粮草,昨夜烧的干干净净,依我估算,番禺王五万大军,最多还有随身携带的几日粮草,不会超过三日。”“三日以后,番禺全军就要喝西北风了!”扶苏开口岔开话题,笑着说道。秦墨点头:“不知那番禺王,会不会分兵行军,若是他敢分兵行军,咱们或许可以再打一场,再回铁山大营。”五万大军如果不分兵就食与山林,等赶到铁山时,饿也饿死大半。甚至,直接全军崩溃,各自逃散!而如果分兵就食与山林,那就是鸳鸯阵的天下了,秦墨不介意,在找一找番禺精锐的麻烦。最少,要给这一千五百越人战士,全部披上铁甲。铁甲何来?当然是杀敌缴获!“唔,怎不见赵司马?”李斯突然一拍脑门,好奇问道。所谓的赵司马,自然是中军司马赵高,昨夜他被秦墨派出去,率领十三名哨骑为先锋,扰乱敌营,为其他三面创造战机。但……现在……似乎……还没有回来?冯劫左右看了看,确实没找到赵高的影子,咧嘴道:“别是陷在敌营没出来吧?”扶苏也道:“赵司马不是弓马骑射无一不精吗?怎这般……”后面‘没用’俩字,他没说出口,但意思已经传达到。秦墨摇头:“初次上战场,难免惶急出错。”“但愿赵司马没事,否则还真不好向陛下交代……嗯,本相必为赵司马请功!”他嘴上这般说,心里却是隐隐有些……兴奋。是的,兴奋!他来到这时代,已经改变了很多事情,扶苏更是已经被嬴政封了太子,便是其母也被封为皇后,地位稳固无比。赵高那千古第一大奸臣,大抵是没有发挥机会了。但秦墨,就是忍不住啊。因为坑死赵高,真的很有成就感,不比绿了项羽和刘邦差的成就感差……咳,惭愧,惭愧啊!踏踏踏——秦墨心里正惭愧呢,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而且马蹄铁踏在地上的特有声音。秦墨也没有听到外围明哨暗哨的警示号角,心里不由暗叹一口气。赵高还是命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