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摇头,略有些迟疑的揖手道:“回秦相,下臣一时还未有头绪,需仔细斟酌一二。”秦墨颔首表示理解,破案不是甚么轻松的事儿,很让人头秃。嬴政丹凤眼微眯,似乎是急性子上来了,自袖中摸出一块虎符,向身旁的赵高道:“传朕诏令,调集中尉军封锁杜县全境,把所有男丁控制起来,带上这赵忞挨个辨认,朕不信查不到那贩售山参者的假商贾~!”这办案方法,极其的祖龙。而且也确实是个法子,只要能找到那贩售山参的假商贾,无论其是不是主谋,也总能找到真正在幕后指使之人。“陛下且慢,查个案而已,不必如此扰民……”秦墨赶忙拦住要接令的赵高,继而道:“医馆因培训巫祝之事,被许多杜县巫祝所厌恶,两下闹得很僵,怀有险恶心思者,恐也不在少数。”“不过……歹人能摸清陶老公的饮食习惯,并能了解陶老公在此地新结交之友人,更能恰当利用这赵忞贪利之本性,将含毒山参准确送入陶老公手中,座下必然有精干之士可用,想来绝不是泛泛之辈。”“是以,锁定本县那几位有名望巫祝,便多半错不了。”“再问问众医者,本县有名望之巫祝,谁最抵触医馆培训,谁与医馆闹过矛盾,谁与陶老公有过直接冲突……如此,或可更进一步锁定主谋,不必大费周章扰民!”这思路之情绪,分析之明朗,让人挑不出毛病。嬴政边听边点头,最后以拳击掌赞道:“还是秦卿有机智,不逼一下不行。”这话,言外之意是,他拿虎符调兵,纯粹是为了激将秦墨。秦墨哭笑不得,唯有揖手一拜。而陈平和众医者则是直有醍醐灌顶之感,在嬴政话音落下之后,稍稍沉寂片刻,众医者便异口同声道:“杜县城外的巫祝嘉……巫祝赵嘉前些日被陶老训诫……定是那巫祝嘉心胸狭隘,因而谋害陶老……”这算是印证了秦墨的分析。陈平摆手止住众医者话头,而后向为首一名老医倌揖手道:“还请长者赐教,那巫祝赵嘉是何人?因何被陶老训诫?”老医倌忙是揖手回道:“我等至此地没多久,一位杜县本地的百姓,被乙类中等医馆推荐前来,医治摔断的伤腿,其小腿骨断裂甚是严重。”“陶老担任军医多年,极善医治此等骨伤,便为其续接断骨,以膏石固定,令其回家静养。”“但……没过几日,那断腿百姓被家眷拉来,人已经奄奄一息,固定断骨的膏石被拆除,还抹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药汁,导致断腿发炎高热不退。”“陶老为其重新医治,以大蒜素为其消炎,让其捡回一条命,陶老的名声也由此传开。”“而那断腿伤者之所以私自拆除石膏用药,乃是因为去县城找巫祝赵嘉祈福,希望断腿尽快痊愈,可那巫祝赵嘉因医馆培训之事,甚是抵触医馆,便诱导其拆除石膏,并为其断腿用药,最后导致其断腿发炎。”“陶老名声传开之后,那巫祝赵嘉便成了害人性命之辈,名声更是一落千丈,怨愤之下来找陶老理论,质问陶老因何坏他名声……但,反被陶老训诫,命之择日来医馆接受简单的医疗知识培训。”“整个杜县的巫祝,唯有那无知赵嘉,与陶老有过直接冲突,也因此被陶老训诫,搞得颜面尽失,若说谁最有可能谋害陶老,那巫祝赵嘉无疑最有嫌疑!”秦墨和嬴政恍然点头。恐怕幕后主谋,就是那巫祝赵嘉无疑了,陶老头无意中砸了人家的饭碗,也怪不得人家要毒死他。陈平则再次问道:“仔细想想,是否还有其他巫祝有嫌疑,我和役卒一并去提问搜查一番。”老医倌和众医者又相继道出几位巫祝的名字,都是摆明车马跟医馆不对付唱反调的巫祝,也算有谋害陶老头的嫌疑。陈平拿出小册子和炭笔一一记下,而后也不再废话,向嬴政和秦墨揖手道:“下臣这便去查问,陛下与秦相稍待……”嬴政抬手止住他话头:“同去。”秦墨也道:“同去。”这时,身后帐帘突然打开,夏无且迈步而出,道:“吾也去。”秦墨立即问道:“陶老如何?”夏无且神色放松:“服了些清热解毒散,脉象还算平稳,许是先前众医者为他洗胃,已经将毒性清除大半,无性命之忧矣。”“若能尽快查出主谋,则可对症下药,尽快解毒,尽快恢复!”秦墨颔首,也不再多言,嬴政则摆手示意陈平和役卒们出发,前头带路。……此番查探,首要目标自然是杜县城外的巫祝赵嘉!不过,大队人马在陈平和本县役卒的带领下,赶到那巫祝赵嘉的住所后,进门一看却都愣住了。赵嘉年过半百,许是因为名声受损,精神备受打击,早几日便已病倒了,正在小徒弟的服侍下喝汤药呢,偌大府邸门可罗雀。那可怜样儿,实在是让人望而生怜!嬴政听他姓氏,便知其乃宗室,见此便动了恻隐之心,当下向秦墨道:“许是另有他人,且去探查别处吧。”但秦墨却立即摇头道:“陛下有恻隐之心是好事,但须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臣的意思是,这赵嘉落得如此凄惨情景,皆因他与陶老置气,说不得便更有谋害陶老之心!”陈平也揖手附和道:“秦相所言有理。”夏无且亦然:“陛下不可不察也。”嬴政默然,看向病床的老赵嘉。而老赵嘉听了秦墨和夏无且对嬴政的称呼,已然知晓眼前这国字脸丹凤眼的大胡子,乃是自家的大家长,忙是从病榻上滚爬下来,泣声道:“宗室子赵嘉,拜见始皇帝陛下~!”嬴政看的暗暗皱眉:“莫要学那胡人的低贱做派,难道病的站不起身了吗?”赵高忙是上前,将其搀扶起来。老赵嘉颤颤巍巍站直身体,枯槁面容上却已是布满泪水,喊冤道:“请陛下为额做主啊~!”这却是在向秦墨方才之言做控诉。嬴政点点头:“尔若清白,自无人能冤枉,尔若欺诈于朕,朕必不轻饶。”说着,看向秦墨和夏无且、陈平三人,道:“有甚么想问的,想查的,便问,便查。”秦墨太了解嬴政了,他摆出这副姿态,心里明显是已经偏向赵嘉了。不过,他了解嬴政,陈平可不了解嬴政,这家伙与嬴政总共就见过那么两三面,还保持着对嬴政的美好幻想呢。“把赵忞带进来。”陈平精神振奋,向门外的役卒喊道。“喏。”门外响起应喝,两名役卒带着已经去掉枷锁的赵忞进入屋内。这赵忞纯属被人利用,稀里糊涂的成了杀人刀,自身大抵没甚么罪过,若说有罪过,也是偷买走私山参的罪过,回头乡老之职是没法干了,知法犯法还要罪加一等,加倍罚没赃款,去服几年苦役。“可是此人向你售卖辽东山参?”陈平指着泪流满面眼含愤懑的老赵嘉,向赵忞问道。老赵嘉在杜县乃是有名望的巫祝,赵忞其实是认识的,立即摇头道:“不是他,那人是个年轻后生,我还记着呢。”陈平失望点头,正想再说些甚么,秦墨却接过话头道:“你还急着那贩卖毒山参的假商贾相貌?”陈平见秦墨似有头绪,识趣的把话咽回肚子里。赵忞畏缩的点点头:“回秦相,还记着呢……大概记着。”秦墨转而看向那老赵嘉问道:“你家中可有宣纸和炭笔?找来一用!”老赵嘉点头,吩咐病榻旁被吓呆的小徒弟道:“去取大纸和炭笔来。”小徒弟蓦然回神,双腿打着颤出了卧房,稍倾拿了几张雪白宣纸和一支炭笔回来。“有劳小弟。”秦墨接过宣纸和炭笔,露出一个灿烂微笑。小徒弟见了,双腿终于不再打颤,便也露出一个灿烂微笑。但秦墨却是突然脸色一肃,拿出大将军的威势,煞气腾腾道:“你定是那贩卖毒山参的年轻后生!”噗通——小徒弟大抵没想到他说变脸就变脸,而且还如此的可怖,登时吓得双腿一软瘫在地上,惊骇的双手连摆:“不是,不是额,额甚么也不知道……是……”“咳咳咳……”不等小徒弟把话说完,老赵嘉突然虚弱的咳嗽起来。小徒弟打了个激灵,迅速改口道:“是别人,一定是别人啊~!”害怕归害怕,但能被选来作为巫祝的接班人,脑子灵活机敏聪慧是一定的,否则也干不了糊弄鬼神的营生。可在场之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他在老赵嘉咳嗽之后的迟疑改口,又岂能瞒过众人。嬴政原本还有些偏向自家人,可此时却是脸色一黑,看向老赵嘉的丹凤眼中凶厉之气大盛。果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老赵嘉不敢与之对视,只是借着咳嗽低下头颅。嬴政手已按上剑柄,似乎想一剑劈了他,秦墨发觉了,忙是开口道:“陛下稍安勿燥,否则宗正那里没法交代。”“唔……”嬴政闷哼一声,松开剑柄。秦墨转而向老赵嘉道:“自己交代,可得痛快,若不然谋害朝廷臣子,纵然为宗室,也当受极刑。”老赵嘉停下咳嗽,再次趴在嬴政脚下,但却并不是要招供,而是泣哭道:“陛下,额真是冤枉的啊……求陛下莫信谗言,坏了血脉情分……”“哼~!”嬴政冷哼一声,拂袖不看他。秦墨彻底服了这鸟人,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于是,在条几上铺开宣纸,向一旁的赵忞道:“你细细道来,那贩卖毒山参的假商贾,是个甚么样貌。”“先从脸型开始说,鹅蛋脸还是方脸,与诸人的脸型可有相似!”赵忞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他要做甚么,但还是迟疑说道:“与秦相您的脸型颇为相似。”秦墨点点头,炭笔落在宣纸上,边沙沙作画边呢喃道:“不成想,那贼子竟还是个英俊大帅逼~!”赵忞:“……”嬴政:“……”夏无且:“……”陈平:“……”赵高:“……”这破案呢,人命关天,咱严肃些行吗?不过,诸人看他在宣纸上画出的人脸轮廓,却是若有所悟的齐齐眼眸一亮。秦墨看向夏无且和陈平,问道:“会作画吧?都试着画一画,看看谁画的更像那假商贾。”“喏。”夏无且和陈平应了一声,立即也各自拿了一张宣纸,在条几上铺平,抄起炭笔开始照着秦墨的脸型作画。赵高见了亦是有样学样。这三人的画技,明显比秦墨好,但风格却各有不同,比照秦墨的脸,画出来的脸部轮廓,也各有特色。稍倾,四人皆已画好。“那假商贾眉毛长甚么样?”秦墨问赵忞道。赵忞有经验了,先是把房中诸人的眉毛都看一遍,然后才道:“与陛下眉毛颇为相似,只是稍细一些。”于是,四人继续沙沙作画。“眼睛甚么样?”“也于陛下相似,但更狭长细小一些。”“嘴唇呢?”“比赵府令微厚。”“有没有唇珠?”“没有。”“鼻子……”“胡须……”“有没有胎痣……”“颧骨高否……”“发际线……”秦墨一通问,赵忞一连答,沙沙的作画声,在屋中回**。老赵嘉大抵明白秦墨要做甚么了,看着四人纸上逐渐成形的一名年轻男子相貌,尤其是陈平纸上的男子相貌,他的脸色不由开始发白。最后,四人停笔,秦墨让赵忞上前瞧看四人的画作:“那一张更像?”赵忞毫不犹豫指向陈平的画作道:“陈县尉的更像,只是这眉毛和胡须,不是太像……”秦墨直接道:“你便指点,立刻修改。”赵忞点头,凑到陈平身边,指点他那里不像,陈平按照他的要求,仔细进行描绘涂改。噗通——老赵嘉越看脸色越白,最后彻底绷不住了,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手脚并用爬起嬴政,哀嚎道:“陛下,陛下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