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卖毒山参的歹人样貌已经画出来,以大秦对民间的深入掌控,只需将画像下发咸阳,以及附近县乡亭里,或许用不了一天时间,便可将歹人揪出来。老赵嘉身为嫌犯之一,在此期间接受监察,甚么也做不了,绝无可能逃脱责任。认罪,不过是走投无路……嘭——嬴政最恨欺骗,先前已有拔剑手刃他的冲动,此时又怎会有多余同情,抬脚将其踹开,厉喝道:“身为宗室子弟,不顾国家大政,竟还以身试法,押下审问同谋,按律处置!”“喏。”役卒齐声应喝,麻利给老赵嘉和他那知情不报的小徒弟戴上枷锁,双双拖出屋外。夏无且也跟随出去,审问那山参所含是何种毒素。陈平拿着好不容易画出来,却已无用武的假商贾素描,不禁一阵怅然若失。不过,他终究是聪明人,怅然片刻之后,便又是压抑不住的兴奋,这等根据证人口述,素描歹人画像的手段,实在是破案缉捕的绝妙法子。若是运用得当,他这县尉之政绩,那绝对是蹭蹭往上涨,用不了两年便要升官!“爱卿,你这为嫌犯画像之法,于郡县乡亭之治安有大用,当推广至大秦全境。”陈平正自想美事之际,嬴政突然又开口说话了,让他那凭借此法得功升官的幻想瞬间破灭。大家都会的法子,那也就烂大街了,终究还是要靠办事能力说话!秦墨揖手道:“陛下所言甚是,理应如此。”嬴政颔首不再多言,扶剑大步向屋外走去:“此间事,爱卿看着处置,朕且回宫处理政事。”“喏。”秦墨领命,和陈平紧随其后相送。院子里,夏无且和役卒们,正在审问那老赵嘉和小徒弟。嬴政路过时,厌恶看了一眼,边向外走边向身后相送的秦墨道:“巫祝接受医馆培训之事,爱卿也不必转圜了,此等装神弄鬼之辈,若不接受医馆培训,便不得再行医者之事,否则但有百姓告发,皆按谋害人命之罪处置!”他跟随秦墨和夏无且一同前来此地,目的之一便是想看看诡秘莫测的厌胜之术。毕竟,他本身是比较崇信此道的。但可笑的是,所谓有名望的巫祝,所谓很灵验的巫祝,也要靠阴谋算计和毒物去害人性命,所谓厌胜之术不过是个幌子,简直是荒谬至极,让他有种被欺骗的愤怒。而这也让巫祝在他心中的地位,直接来了个一落千丈,却是不愿惯着彼辈了!“喏。”秦墨揖手领命。嬴政大步到了院门外,翻身上了自己的汗血御马,在赵高和禁卫的拥簇中策马而去。“恭送陛下~!”秦墨和陈平揖手目送马队离去,转而又回到院内。此时审问已经进入尾声,老赵嘉情知必死,也情知无法隐瞒,交代清楚还能落个痛快,若不然受那残酷的五刑,实属跟自己过不去,所以竹筒倒豆子全撂了。阴谋毒害陶老头的主谋,确实是他无疑,但他并不是唯一的幕后谋犯,杜县但凡有点名望的巫祝,几乎都参与其中了。他被陶老头训诫,名声全毁气出病之后,杜县有头有脸的巫祝,结伴来探望他,为他感到不平,聊来聊去便敲定了谋算毒害陶老头的计划。一群巫祝分工合作,摸清陶老头的习性,以及在杜县新结交的友人,算计的极其周密……若非陈平是个心思缜密的大才,第一时间找到了陶老头吃剩的毒山参,他们甚至今夜便会安排人手,将剩余的毒山参取回,消灭最后一丝证据,将陶老头中毒之事,彻底坐实为中了厌胜之术,再将事情传扬出去,让所有医馆再不敢搞甚么培训巫祝!秦墨和夏无且以及陈平,都听得脊背发寒,这帮巫祝的胆子是真特么大啊,或者说无知者无畏。那学馆损害了不知多少世家大族的利益,可却无一人敢跳出来闹腾,因为世家大族都明白,跳出来闹腾唯有死路一条,嬴政认定的利国利民之政,谁敢坏事那便是自寻死路。可偏偏,这帮子装神弄鬼的巫祝,却比世家大族头还铁,竟敢对朝廷竭力推行的医馆下手,属实是厕所里打灯笼……找死!这也就是嬴政已经离开了,若是听到这老赵嘉的招供,说不得大开杀戒之余,还要把全天下的巫祝都给取缔。以后都别装神弄鬼了,祖宗鬼神谁祭祀不是祭祀!“交给你处置了,依法即可。”秦墨向陈平撂下一句话,与夏无且骑马返回临时营地,为陶老头配制对症解药。陶老头中的毒,也算是秦墨熟悉的老朋友了,钩吻断肠草!“秦相,医馆培训巫祝之事不好搞啊,若以朝廷之名强迫,恐怕更会适得其反,巫事鬼神深入人心,介时百姓站在那一边还真不好说。”夏无且一边为陶老头熬制药汤,一边愁眉紧锁的向秦墨道。秦墨点头,这事确实不好搞,哪怕到了后世,破除迷信几十年,有些人该迷信还是迷信,邪教甚么的还是有市场,更何况这人人崇信巫事的先秦时代。不过……“事在人为,做事,便莫要怕艰难阻碍!”秦墨嘿然道。……次日,一道秦墨草拟的相令,送入宫内中枢值房,着四位辅相参详,若无异议,则用印,而后八百里加急,明发天下。秦墨难得行使宰相职权,老王绾、冯去疾、蒙恬、李斯四人皆是惊奇,诸位中枢大臣亦是好奇不已,纷纷放下手头事物,围拢上前查看。“令,礼部太祝令,统计大秦之巫祝,尽数登记在册,发予巫事勘验,不登记在册者,若行鬼神之事,皆按霪祀处置。”“令,巫祝若行医者之事,皆需接受医馆培训,发予医者认证,不受医馆培训者,若行医者之事,皆按谋害人命之罪处置。”两条相令简单明了,诸官看罢,有点头者,也有暗暗咧嘴者。第一条倒还好说,管理天下巫祝,本就是太祝之职责,如今更加规范化,使巫事者有官方的正式认证,乃是好事。但第二条就很刺激了……巫医不分家,民间巫祝更是靠行医者之事,再辅以一套玄而又玄的祈福,两相结合依为立身之本。若以朝廷之名,强迫巫祝搞医馆那一套,巫祝就全成真医者了,神秘不再还算甚么巫祝?恐怕有点真本事的巫祝,都会满腹怨言!“我听说,昨日杜县出了一件巫祝以厌胜之术害人的事,起因便是这医馆培训巫祝之事。”蒙恬幽幽开口道。他蒙氏家大业大,杜县也是有田宅家人的,所以知晓昨日嬴政去过杜县之事。诸官一听顿时来了兴趣,神鬼之事向来惹人,便如那西游记,如今虽只有五章,却已传遍咸阳大街小巷,妇孺老幼皆津津乐道。尤其是孩童们,弄了木棍学那孙猴子乱耍,真是……人憎狗厌!“详情如何?”李斯迫不及待问道。蒙恬也不卖关子,解释道:“说是许多杜县有名望的大巫祝,不愿接受医馆培训,两方闹得不可开交。”“有那大巫祝使用厌胜之术,咒倒了杜县甲类大医馆的医舍人陶珲陶老兄。”“陛下与秦相,连同夏医令,一道前往查探,最后……却调查出,根本没有甚么厌胜之术,不过是对陶老兄下了毒,把陛下气的不轻!”诸官听罢,不由露出失望之色。甚么玩意儿,这事虎头蛇尾,当真颇有秦墨在百越时编军法思想小故事精髓。先以标题引人注目,钓足人的胃口,然后虎头蛇尾,让人别扭至极!“我说也是,天下哪有甚么厌胜祈福之术,若有,我当初又何须夏医令以大蒜素救治?”老王翦倒是觉得这事很正常,开口说道。他病重之时,儿子王贲和孙子王离,可没少想办法救治他,有名的巫祝不知请了多少,却无一人敢直言保他性命。皆是含糊其辞,说些两头堵的话,说甚么上天自有其意,人自有命数,他们能做的只是祈福,能不能活下去,全看天意。从那以后,老王翦对巫祝便没好感,少来老夫这里骗钱,见一个打一个!“老彻侯所言,倒也不如道理……”诸官皆懂他意思,纷纷点头赞同。李斯则向蒙恬问道:“如此说来,这两条相令,其实是有陛下授意?”蒙恬嘿然:“不论是否为陛下授意,既然是秦相之令,也无出格之处,便理应用印,明发天下。”李斯一滞,哑口无言。秦墨轻易不使用首相的权力,此番用了,谁又能驳回呢?反正,他是不能的!而且,也不敢……咔——李斯念及至此,毫不犹豫拿出自己的国相金印,在秦墨的相令上,盖下一个醒目的朱砂红印。蒙恬和冯去疾紧随其后,各自拿出自己的国相金印,沾了朱砂印泥,盖在秦墨相令上。老王绾看的暗暗摇头,四位辅相已得其三,有没有他这前相盖印,其实都无所谓了。还是秦墨这首相说话管用啊,羡慕也羡慕不来!于是,他也拿出相印,盖上红印,而后唤来待诏舍人:“送去给陛下过目,若无异议,立即以八百里加急,明发天下。”“喏。”待诏舍人接过相令,快步出值房而去。嬴政很快拿到了盖着五位国相之印的相令,虽隐隐觉得秦墨突然动用相权有些奇怪,但他自不会拂了秦墨的相令,提起朱砂笔便在相令上画了大大的红圈。于是,秦墨的相令,以极快的速度,通过了中枢详议,送进宫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又出宫门,发往天下郡县乡里。而与此同时,杜县的巫祝毒害陶老头一案,也在飞快传播,不过两三日后,咸阳城中已是人尽皆知。“巫祝不是有厌胜之术吗?怎还下毒害人?”“厌胜个锤锤,鬼神之事你当真,那你便是瓜娃子!”“巫祝装神弄鬼,去年骗了我十枚半两钱,说我将有财运,现在老子还穷的叮当响……”百姓议论纷纷,一时巫祝成了过街老鼠,在咸阳城中,再无往日之风光。又过几日,杜县法官将案件审理完毕,该判刑的判刑,改定罪的定罪,几位共谋的杜县巫祝,皆判了斩首示众之刑。案宗呈送到刑部,刑部复查无误,给予批复。大秦没有秋后问斩的说法,判了死刑没人上诉,那便是择日行刑!倒了行刑那一日,杜县县城可谓人山人海,许多咸阳城的好事者,跑去杜县看热闹。待行刑过后,关中也已传开杜县之事,导致整个关中的许多巫祝,都被连累的声誉一落千丈,求神问鬼络绎不绝的百姓,瞬间少了九成九,几有门可罗雀之感。加之,两道秦墨的相令,更是已经传递到乡里之中,以往再有名望的巫祝,也不得不矮下身子放下架子,去官府登记,等候太祝,发下勘验,同时接受临近医馆的培训。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们心中就没有怨气了!恰恰相反的是,各地之有名望巫祝,那真是憋闷的不行,尤其是关中的大巫祝们,心里已经把素有贤名的大秦宰相给恨上了。毫不客气的说,暗地里使用厌胜之术,扎秦墨小人的巫祝,绝对不在少数!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有巫祝扎了秦墨的小人,被前去求祈福的百姓发现。这等时候还去祈福的百姓,自然是笃信鬼神的,而笃信鬼神,便怕那巫祝真把秦墨给咒死了。毕竟,秦墨还有很有贤名,能打仗又能育良种,百姓承其恩情!于是发现了此事的百姓,便告给了当地官府,厌胜之术害人,在大秦是要入刑的。官府自然不敢怠慢,派役卒闯进那行事不密的巫祝家,搜查出厌胜秦墨的扎针小人,并将那巫祝当场抓捕。因为事涉秦墨,官府人赃并获后,将之押送到咸阳,交给中枢处置!嬴政得知后,头皮都麻了,他可真怕秦墨有个三长两短,大怒之下,要把那巫祝处以五刑。但秦墨知道后,却是呵呵一笑:“放了吧,他若是能咒死我,便算他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