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愣,啧啧称奇道:“刘雍以往可是最看那陆沉不过,而今竟欲引其为友,真是奇哉怪也。”说罢将奏章搁在桌案上,转而又拿起一本,看了一眼,便在上批红,问道:“镇抚司还查出什么来了。”钱谨说道:“启奏陛下,据镇抚司禀告,陆沉离开侯府之后,便转而开始经商,和一家胭脂铺子合作;除却诗集,他还写了一本书,名‘西游释厄’,由书香斋刊印发行,现如今已然风靡京都,赚的盆满钵满。”皇帝静静地听着,笔尖停顿在奏章上面,迟迟没有落下。突然,他将笔丢到一旁,龙颜甚是不悦。钱谨吓了一跳,连忙匍匐在地,不敢抬头。皇帝气道:“没曾想将他削爵,他反倒混的更加风生水起,如此还谈何惩戒!依附逆王,何其大罪!朕不杀他,可不是想看着他继续享福的!”天子一怒,流血千里,钱谨作为后庭监掌印太监,在北齐可谓权势滔天,虽为阉人,可就算是内阁首辅,也不敢轻视他半分,却仍旧是心惊肉颤,忙道:“老奴这就派人将陆沉缉拿,听凭陛下发落。”皇帝没立刻搭茬,默然半晌,将丢出去的笔重新拾了起来,接着在奏章上批红,淡淡说道:“以什么理由缉拿,你是要朕言而无信么?朕既已只削其爵位,罢其官职,已然是对他依附逆王的惩罚,如若再将他捉拿起来,难保朝野上下,不会在背后置以微词,甚至上奏疏反对。”说着嘴角露出一丝冷漠的笑意,似笑似不笑道:“要知道,如你呈报所说,陆沉如今,已是今非昔比,被称作诗仙,眼下又在舌儒学宴上出尽风头,朕若拿了他,砍了他的头,还不让天下文人士子,戳朕的脊梁骨吗。”钱谨冷汗都流下来了,恭敬说道:“陛下富有四海,子民亿兆,乃奉天承运之天子,陛下想要砍谁的头,一定是其咎由自取。那些文人士子,亦是陛下子民,君父的决定,他们只会心悦诚服,又岂敢微词半句。”“朕还不是昏君。”皇帝一拂袖,神色变得严肃下来,看着奏章的目光隐隐有些凌厉,显然心思并不在奏章之上。许久后,他长长一叹,说道:“你说朕富有四海,可事实上,四海朕只占其一,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真正的富有四海。”钱谨笑道:“陛下文韬武略,乃千古第一帝王,自登基以来,削税减负,万民称颂,制定韬光养晦之国策,使得我大齐国力,蒸蒸日上,照此下去,总有一日,我大齐军队,将直击四海,所向披靡,黑龙大纛,必定插满天下!”皇帝哈哈大笑道:“但愿如此!”眼见一番龙屁将皇帝拍的心情愉悦,钱谨暗暗抹了把汗。皇帝说道:“你这就下去吧,舌儒学宴上的事,需一件不落的全都来呈报给朕。”“是。”钱谨磕了个头,缓缓起身,刚想离开,脚步却忽然顿住,迟疑道:“那陆沉……”皇帝淡淡道:“既已降罪,他往后如何,都是他自己的造化,随他去吧。”……舌儒学宴的一举一动,皆逃不过宫中的耳目。而宫中皇帝和钱谨的对话,学宴上的人就不得而知了。陆沉仍旧津津有味的看着热闹,没有加入其中。学宴上的辩论已然臻至顶峰,百家诸子唾沫横飞,就连不以口舌见长的文人们,亦是耐不住寂寞加入辩论,一抒己见,相互间针锋相对,如火如荼。那墨家门人方无行仍然占据主导地位,牢牢把控场间局面,任由士子文人争相上来驳斥,他自巍然不动,妙语连珠,舌灿莲花,屡屡将人驳的面红耳赤,拂袖坐下。此等风采,实在令人心向往之,沈烨唏嘘道:“此人今日学宴之后,定会名动天下,受列国朝廷招揽。”陆沉深以为然,不过一想其强军强权的理念,便不由摇了摇头。沈烨见状,问道:“焕章兄觉得呢?”陆沉道:“若此人位列朝堂,被委以重任,能否致国家强大我不好说,但可以笃定的是,百姓一定会遭殃。”沈烨奇道:“何以见得?”陆沉说道:“这位口口声声强权强军,方能一劳永逸,使得河清海晏,国泰民安,可这是建立在当权者英明神武的前提之下,若王者昏聩,则国必乱!权利集中在王者手中,届时纵有贤臣,也要屈服在王威之下,规劝进谏?武死战,文死谏,若王者一意孤行,进谏的下场终究是一死罢了。”“再者,改革军制,说来简单,可施行起来,委实难上加难。试问当今列国,哪国不想强军?可到头来呢?强军所需的军用,最终都会分摊到那些百姓身上。到时军虽强,民已乱,外敌未平,国内已是哀鸿遍野,反声滔天。”陆沉侃侃而谈道:“当然,改革军制是正确的,只是依我看来,这位如此霸道,若主施改革之事,必定会致黎民百姓而不顾,一心只计较他心中的宏伟大业。他若为官,则国之甚幸,民之甚哀。”国之甚幸,民之甚哀……沈烨一震,这八个字,已是对那方无行作出评价。依他看来,陆沉的评价,实在中肯。“焕章兄之言,实如甘霖玉露,令在下醍醐灌顶。”沈烨钦佩不已,说道:“焕章兄如此有见地,怎的不上去辩论一番?”陆沉淡然笑道:“先前不是说过了么,我只想安静的看热闹,实在懒得再和人唇枪舌剑,何况我这算得上什么见地,栾玉你耐心,方才听我胡言乱语,若是上去和那些人辩论,还不被他们驳的哑口无言,如此岂不是自取其辱。”又谦虚,沈烨摇头,不置可否,说道:“焕章兄不愿出风头,如此淡然心境,可敬可佩。”说完,话锋一转道:“关于消灭蛮族,焕章兄可有良策?”陆沉沉默一会儿,说道:“和栾玉你的主张有相似之处,动武是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