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兀的声音,使得满殿顿时一寂。宫里来人了!而且带来的是北齐皇帝的口谕!这可真是稀罕事。舌儒学宴开办至今,还从未见过北齐的宫里来人下发口谕。众人纷纷望向大殿门口。只见一个白面人缓缓走了进来,身着后庭服饰,胸口却缝着补子,是四品云雁图案。整个北齐,在太监的行当里,配在胸前缝四品补子的,也就是后庭监掌印太监了。在那老太监身后,还亦步亦趋跟着四五个小太监,虽是**都被割了的阉人,却个个趾高气昂,鼻孔朝天,横的跟什么似的。后庭监掌印太监亲自出宫颁发圣上口谕,奚仲和一干月桑学宫的人连忙起身,下殿见拜。众齐人亦是纷纷起身,不敢静坐。“钱公公,不知陛下有何口谕。”奚仲携月桑学宫众人,对钱谨拱手说道。面对这位首辅大人的高足、月桑学宫的掌宫,钱谨和颜悦色的笑道:“陛下命咱家来,是想召个人入宫觐见。”满殿之人皆是被勾起了好奇心。召人入宫?谁?钱谨显得有些阴险的三角眼一一扫视殿上众人,最后在端坐不动的陆沉身上停了下来,淡淡说道:“传陛下口谕,召陆沉即刻进宫面圣。”陆沉一愣,还以为召谁进宫呢,原来竟是自己。召自己干啥?难道是……他突然一凛。难道是皇帝想要找后账!自己因逆王案而被削职夺爵,可现在却是混的如鱼得水,更在舌儒学宴这等文坛盛会上指点江山,如果让文帝知晓,这位皇帝陛下,难保不会心生不快。无须想,文帝一定在学宴上有耳目,否则焉知自己就在月桑学宫?自己那番言论,必然都已传到了文帝的耳朵里,甚至这段日子所做的诸般事,文帝怕是也都已了如指掌!要知道,掌印太监钱谨所执掌的镇抚司可不是吃素的,什么事能瞒过那些特务的耳目。可派掌印太监亲自下来传口谕,文帝究竟是何用意?一定没好事。他越想越是心沉谷底,生出不详的预感,此番进宫,恐怕吉凶难料。因为他没理由相信,文帝召他入宫,只是闲着无聊,想要和他唠唠家常。此行凶险莫测啊。他内心颇为沉重,不过却也没有太过于杯弓蛇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杀他这么一介布衣,也就是皇帝老儿一句话的事,怕也无济于事。见他半晌也不回话,钱谨不悦道:“怎么,陆沉,这是陛下的口谕,难道还要咱家请你走不成?”话音一落,身后那几个小太监一窝蜂全都冲了上来,虎视眈眈。似乎陆沉只要含糊一下,他们就会一拥而上。陆沉淡淡的看向钱谨,这张惨白如纸的脸他再是熟悉不过,当初宫里来宣读抄没侯府圣旨的,就是这位后庭监的掌印太监。他能够感觉到,钱谨丝毫不掩饰的敌意。不过却并不觉疑惑,定远侯那混账行事嚣张跋扈,除了衍王谁的面子都不卖,但凡有谁敢触怒于他,就算是高品官员也照骂不误,这位后庭监掌印太监自然也没有幸免,曾被指着鼻子骂做阉狗……如果此刻钱谨对自己客客气气,陆沉反倒觉得奇怪了。眼看那几个小太监张牙舞爪,大有动手的架势,陆沉是个斯文人,亦生怕受欺,到时脾气一上来,和这些太监厮打起来,不好收场,当即一拱手,说道:“草民接旨。”钱谨翻了个白眼,自顾扭头便走,负手说道:“好生跟着,莫要耍滑头……”说着声音骤然压低,似是自言自语,微若蚊蝇,咬牙切齿道:“否则咱家定让你尝尝诏狱的滋味!”没有人注意到最后这句话,可陆沉跟在后面,离的很近,却是听的分明,不由一凛。这死太监真他娘的记仇啊。不详的预感更加强烈。这厮对自己如此记恨,没准文帝之所以召自己入宫,就是这死太监撺掇的。完蛋。此次入宫,凶多吉少啊。……怀着沉重的心情,随钱谨一路进宫,直入养居殿。陆沉二话不说,迎面便拜,恭恭敬敬的道:“草民陆沉,拜见陛下!”此刻文帝身前的案子上,奏章皆已摞了起来,铺着一张白纸,纸上墨迹未干,洋洋洒洒二百多字,龙飞凤舞,大开大阖,力透纸背,颇有大家风范。写的竟是“春江花月夜”!文帝没有第一时间搭理陆沉,端着毛笔,轻轻在纸上一划,随即将笔丢到一旁,将刚刚写就的杰作毁于一旦,才抬起头,将目光放到陆沉的身上。不过却依旧没有说话。皇帝不张口,陆沉也不能说什么,亦唯恐对视触怒了龙威,无奈只能将高傲的头颅低下,忐忑的等待。过了许久,文帝才缓缓说道:“陆沉,没想到你被罢爵之后,反倒长本事了。”陆沉抬起头,不卑不亢道:“陛下何出此言,请恕草民听不明白。”皇帝有些阴阳怪气,他不禁来了脾气。又不是没死过,还怕你不成?与其畏畏缩缩,不如爷们点,大不了引刀成一块,肝胆两昆仑!文帝脸上似有一丝讶色掠过,不过稍纵即逝,冷笑道:“你不明白?朕看你是故作糊涂。听说最近你可是没少折腾,在王府诗会上作诗如饮水,赢得诗仙的美名,紧跟着出书、出诗集,还和一家胭脂铺子谈起了合作……”听文帝一一道来,如数家珍,陆沉心中一震,果不其然,自己干的那点事,文帝全都了如指掌。在来之前,陆沉就已经料到了,也不觉讶异,淡淡说道:“草民以往荒唐无度,乃至于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成为一介草民后,便痛定思痛,决心和以往一刀两断,没想到做的这点事竟是惊扰到了陛下,草民有罪。”文帝面色一沉道:“你自然有罪,但不是因为这些。”陆沉道:“草民愚钝,还请陛下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