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住在了天字一号房,吩咐伙计将木桶添满水,将身上积攒许久的陈泥老垢全都清洗下来,然后换上兵士买来的新衣裳,对着镜子将长发进行梳扎。待一切都收拾妥当后,看着昏黄镜面中的自己,他不由满意的点点头,好一个丰神俊朗气度翩翩的美男子。就是黑了点。不过黑点更健康。出了房门,却见孙不三站在门口,竟似一直在等候,陆沉奇道:“孙大哥不打算出去放松放松吗?”孙不三笑道:“我家那头母老虎凶悍的紧,倘若让她知道我在外面胡搞,只怕会扒了我的皮。”陆沉笑了一笑,未曾想这孙百户好大一个汉子,竟也惧内。大齐素来以男为尊,儒家制定的三纲五常,更是让女子的地位跌落谷底,永世不得翻身,丈夫对夫人畏惧如此之深,本是极其丢脸且难以启齿之事,可孙不三却是坦然,也并未有何难堪之意,反而看上去竟是理所当然。陆沉清楚的很,这古往今来,从没有怕老婆的男人,若非感情甚笃,又岂会仰其鼻息,甘愿屈服其凶威之下?“贤伉俪情深,简直是羡煞旁人啊。”陆沉忽然想鸢鸢了,等这次将宗族和柳家的事情料理好,该得尽快返回京都,自己出来这么久,小妮子连家书都没收到一封,恐怕要担心坏了。孙不三挠挠头,饶是他性情直爽,亦是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哪里情深,实在是我家那母老虎太凶,况且,卑职自有职责所在,在未将您安然护送回京都之前,卑职决计不敢擅离您半步。”当兵的大都是直率爽朗之人,虽然亦大都是粗鲁莽汉,但相较于京都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文人才子,还有那些精于算计的市侩商贾,在陆沉看来,却是要更显可爱一些。陆沉着实觉得孙不二是个可交之人,再者这卑职二字,听在耳中委实别扭,当即一笑道:“孙大哥如果不嫌弃的话,咱们就以兄弟相称,莫要再陆参军陆参军的叫了,陆某这参军之职,本就是虚衔,无品无级,而你满口卑职,陆某听得脸都快要红了。”孙不三闻言一楞,随即哈哈笑道:“陆参军您平易近人,又是活捉突厥可汗的英雄,老孙俺早就想和您称兄道弟,只是一直不好意思开口,没想到被您捷足先登,老孙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可就不客气厚着脸皮叫您一声陆老弟了?”陆沉正色道:“早该如此。”孙不三对陆沉一直都可谓钦佩之至,活捉突厥可汗这等壮举,试问但凡大齐兵将,谁不敬佩?不过最让孙不三折服的是,陆沉立下如此赫赫战功,回京后必然前途无量,又是镇国公的女婿,地位高贵,却对他们这些底层兵士平易近人,从不拿腔作势,可见品行。能和陆沉称兄道弟,孙不三上赶着还来不及,只是怕唐突冒犯,如今见陆沉竟主动提起,不由欣喜不已,大声道:“陆老弟!”陆沉笑着“嗯”了一声。说话间,二人已走出客栈。孙不三问道:“兄弟这是要准备回宗族么?”陆沉点头道:“我从未回来过,也不知宗族在何处,得先打听打听。”孙不三大包大揽道:“这事好办。”随即寻了个路边卖菜的,粗声大气的问道:“知道陆家怎么走吗?”他身着铠甲,一看就是个当兵的,这年头,老百姓是宁惹地痞无赖,也不敢和这些兵鲁子打交道,被他这突然喝问,那卖菜的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身子都不受控制的哆嗦起来。孙不三见状眉头一皱,摸了摸颌下粗犷的胡茬,难道老子长得很像是坏蛋么?眼看着那卖菜的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陆沉不由失笑,只能亲自出马,上去和颜悦色的问道:“向您打听个事,出过侯爵的陆家怎么走?”晏阳虽然地方不大,但姓陆的却是极多,这也是那卖菜的一时无法回答的原因,听得陆沉说明白是出过侯爵的陆家,连忙畏畏缩缩道:“就在西市,沿着这条街直走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看见门口立着刻写‘世代忠良、马革裹尸’八字石碑的宅子,那里就是你要找的陆家了。”“多谢。”陆沉拱了拱手,随即带着孙不三前往宗族。也就盏茶的功夫,还真就到了,在卖菜的所说的那块石碑前停下脚步,孙不三定睛一看,只见在“世代忠良、马革裹尸”下面,落着的居然是大齐先皇帝的款,不由震惊万分。结合陆沉先前所说陆家曾出过侯爵,孙不三更是惊讶,没想到陆沉除却是镇国公女婿这一身份之外,族源竟也如此非同凡响!孙不三有些害臊的摸了摸有些微热的脸,和陆沉这等人物称兄道弟,委实是高攀了。那块明显是皇帝御赐的石碑看上去颇有些年头,最起码也得有百八十年的历史,盖因那位大齐皇帝的名字,陆沉听都没听说过。石碑经岁月侵蚀,已然千疮百孔,但却依旧屹立不倒,不过上面的红字却是异常鲜亮,显然被描过颜色。世代忠良,马革裹尸,评价的自然不是这座宅子里的陆氏族人。陆沉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几个字,都是自己这一脉的先祖,为大齐出生入死流血疆场挣来的。可惜呀,京城那诺大一番基业,都被定远侯老兄给败光了。眼下宗族这里,还得自己过来费心修葺关系。还有柳家那个和自己仍有夫妻之名的柳月莹……唉。陆沉心中一叹,都是定远侯老兄留下的烂摊子啊。走到宅子门前,孙不三叩响门环。开门的是陆家的下人,恭敬有礼,问道:“两位贵客有何要事?”陆沉拱手道:“烦劳进去通秉一声,就说是京城不孝陆家后人陆沉,想要到祖宗祠堂,祭奠先祖英灵。”那下人一听陆沉说出名字,神色明显变化了一下,连忙说道:“两位在门外稍等,小的这就去向老太爷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