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杨文昭自衬儒家定能笑到最后,文帝无论如何打压儒家,都不过是无用功,是因为杨文昭觉得文帝不敢以损害国运的代价,来对付儒家。可现在看来,杨文昭才知道自己竟是大错特错。文帝为了对付儒家,宁肯掀起冤狱,罗织莫须有的罪名,可见其手段铁血狠辣,打压乃至驱逐儒家的决心坚定已极,怕是宁肯付出任何代价!这位皇帝陛下以往的仁慈、和善,都不过是在隐忍罢了,特意伪装出来麻痹天下人,只待时机一到,便露出本来的狰狞面目,对被他盯上的猎物挥下屠刀!杨文昭突然心生出无尽的悲凉,当初扶持他登上帝位,不就是看中其厚积薄发、心思深沉、擅于隐忍么?如今这一刻早该预料到才是。这些年来,他一让再让,一退再退,竟是让自己忘了,他是一条擅于隐藏心思、不到最后关头决计不会展露锋芒的枭雄!而眼下,这一刻终于到了。这位皇帝陛下,不惜栽赃陷害,罗织莫须有的罪名,使得圣名受损,甚至国运衰退,也要打压儒家……陛下啊,儒家何错之有!于朝政独断专行,固然为君不喜,可儒家绝无私心,上下官员,兢兢业业,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如今这大齐盛世,难道是凭空而来?干预立储一事,确实是臣子的不是,可帝无子嗣,储君未立,则国根基不稳,必成祸事,陛下啊,您难道就一点都不理解臣子的良苦用心么?儒家为大齐操劳谋算几十年,到头来竟就落得如此下场!杨文昭内心中酸楚苦涩,可这些话他只能藏在肚子里,因为说出来也是无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功劳?苦劳?还是曾经的约定?这些都不能阻止文帝要将儒家从大齐朝堂铲除的决心。这一点杨文昭心知肚明,他认命了。其实他只要振臂一呼,即便逃不过被驱逐、甚至被问斩的命运,整个大齐也势必会天翻地覆,闹得国运衰退。可他不愿意这么做,因为他不舍得,不舍得让这个经儒家苦心经营、如今已是战国四雄之一的国家支离破碎,风雨飘摇!儒家在大齐扎根近百年,而他也在这朝堂中做了几十年的首辅,这里的锦绣河山,这里的文昌武隆,都是他一手缔造,他不想亲手将这一切都毁掉。待时过境迁,齐国或是强大,或是衰弱,儒家当年于齐国如何,自有后人评说。天下人自会痛斥李家!“老臣,无话可说。”杨文昭垂着眉,看也不想再看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李家人一眼。文帝漠然道:“杨阁老,你老了,有时难免糊涂,你……告老吧。”杨文昭一笑,抬起头,直视文帝,问道:“老臣犯此谋逆之罪,陛下不杀了老臣吗?”文帝面色顿时沉了下来。他谁都能杀,却唯独不能杀杨文昭。杨文昭为大齐兢兢业业几十年,天下人有目共睹,可以说大齐能有今日之繁华盛世,这位内阁首辅、儒家掌门功不可没,若将其杀死,还不被天下人戳脊梁骨?再者,文帝本来就不打算将儒家一网打尽,大齐过半官员,皆乃儒家门下,若一时全都连根拔起,大齐将瞬时陷入瘫痪。没法子,大齐的疆域太辽阔了,所需要治理那些疆域的官儿也太多了,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全部替换掉的。文帝想要的只是打压儒家,让儒家再也不能与皇权分庭抗礼。只要内阁这几位儒家老臣,还有那些儒家的头头脑脑在大齐朝堂消失,儒家群龙无首,就再也不能如以往那般,独断专行,把持朝政,甚至藐视皇权。文帝还需要儒家官员继续做事,所以他不能杀这位儒家掌门,杨文昭若死,势必会引发大动乱,到时列国闻讯再掺和进来一脚,大齐所面临的局面,委实难以想象。杨文昭当然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可却有求死之志,文帝岂能不知其险恶用心?“朕背不起这个骂名,朕不能让人说朕兔死狗烹,你虽然老年糊涂,做出谋逆之事,可以往功勋有目共睹,朕不能做那不念旧情的暴君。”文帝淡然道:“杨阁老,你负朕,但朕不能负你,希望你离开朝堂,能够潜心悔过。还有鹤阁老,言阁老,朕也不追究尔等罪过,你二人,也随杨卿告老吧。”鹤松龄面色黯然,俯首说道:“臣谢陛下宽仁,允臣颐养天年。”言巉却是火爆脾气,岂能忍受被泼一身脏水,灰溜溜的滚出大齐朝堂?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大声道:“老臣不服!”杨文昭神色一肃,低声呵斥道:“住嘴!”言巉置若罔闻,自顾怒冲冲道:“臣等持朝政,理社稷,为大齐皓首穷经,可如今却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不知陛下何来的铁证如山,可敢容臣等过目,逐一辩解?”文帝冷哼道:“被抓官员俱已招供,这一百多张供状,难道还不是铁证如山!言阁老,朕不追究你的滔天大罪,你理应感恩戴德才是,若再胡乱喧哗,非要撕破脸面,那就别怪朕将你法办了!”言巉仰天凄然大笑,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言巉生于世间,俯仰无愧于心,这辈子都堂堂正正,从未做过半点见不得人的龌龊勾当!未曾想到了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年纪,竟然被扣上谋逆罪名,不劳陛下法办,言巉自我结果,以正清名!”说罢,跑到一根柱子旁,一头撞了上去,倒地身亡!“言巉!”“言阁老!”满殿俱惊!瞧这位言阁老如此刚烈,陆沉不由心中一叹,也是为国家社稷呕心沥血的功臣啊,可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实在是令人心酸。言巉撞柱而亡,鹤松龄老泪纵横,凄然道:“言兄,你何苦如此!”杨文昭脸上闪过一丝痛色,摇头叹息一声,旋即便对文帝拱手淡然道:“老臣等死不足惜,还望陛下莫要牵连无辜,释放被抓进诏狱中的官员,大齐还需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