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干欣慰一笑,望着花青虞这张憔悴却仍不能掩饰其沉鱼落雁的面庞,仿佛依稀又看到那个小时候的虞箐阿妹,活泼,天真,可爱,怯怯的惹人怜惜。这些年来,阿妹漂泊在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她蜕变成如今这番模样呢?不过这都已经不重要了。阿妹已经能够保护自己,甚至能保护族人。自己也能安心了。唉。他心底幽幽一叹。生命力犹如蜡烛一般,渐渐燃烧殆尽。他明亮的眸子,一点点的黯淡下来。就像是那红彤彤的夕阳,终于日落西山。整个世界,都仿佛置身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嘴角还依稀泛着一丝放心的微笑。但他的眼睛,却没有阖上,似乎仍旧对这个世界怀有眷恋,亦似舍不得眼前这个久别重逢的阿妹,他无法闭眼。花青虞悲痛的望着已然气绝的塔干,半晌后,突然伤心欲绝,凄厉喊道:“阿哥!”祭台上下,众苗人相继跪下,嚎啕大哭,“塔干!”花青虞抱着塔干的尸身,将脸贴在塔干逐渐失去温热的脸庞上,泪水簌簌,悲痛不已。她曾憧憬过无数次与塔干重逢的场景,而每一次都是温馨又甜蜜。可没想到,重逢之日,竟是永别。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可抱着怀中逐渐冰冷的尸体,又不得不接受。怒火如同将要爆发的火山,一旦汹涌而出,势必天崩地裂。她真想将整个黑苗毁掉,为她的阿兄陪葬!可塔干临终的遗言,犹如枷锁一般,没有让她发作发狂。塔干是她在这个世界最亲近的人,也是唯一的一个亲人。可塔干死了。她的世界仿佛在骤然间变得漆黑如墨,再也没有一丝的光亮。她在外兴风作浪,其一是为报当年的灭国之仇,而其二,便是想要为她的这位阿兄铺路。为了能够让塔干走出部落,重建诏国,登临皇位,她吃了无数的苦,可她都咬牙坚持下来。毕竟是一介弱女子,即便已经是武功盖世,可终究是孤身一人,翻云覆雨,算计众生,就犹如在钢丝上行走,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跌落下去,万劫不复。她创建圣火教,怂恿突厥对大齐开战,乃至后来假意投靠衡王,都只不过是为了报当年的国仇家恨,顺便灭掉大齐,然后由她阿兄入主!尽管都失败了,可她并不觉气馁,她自信只要她还活着,就依然能将大齐搅和的天翻地覆,甚至重建诏国!可现在……阿兄死了……大齐被搅和的天翻地覆如何?重建诏国又如何。阿兄都看不见了……她只觉心如死灰,瞬间一无所有。所有的努力,都如同泡沫一般,砰然碎裂。“呵呵……”她仿似发疯一般,露出癫狂的笑。“哈哈哈!”继而一发不可收拾,她仰天大笑,透着无穷的怨恨。她像是在质问老天,为何如此残忍,残忍的将世间所有痛楚一样不落的全部施加给自己!可老天的回应,就像是那深邃的夜空,严肃,冰冷——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天对待世间万物都是一视同仁的。可既然一视同仁,为何唯独我饱受磨难,如今连阿兄也失去了……这是为什么?她不理解,大笑三声后,指着老天怒骂道:“我要杀了你!”轰隆!夜空中骤然劈过一道闪电。好像是老天的愤怒。那些苗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明白她为何要突然怒骂上天。黑暗中杨浊见状亦不禁愕然,嘀咕道:“这妖女……疯了不成?”陆沉面无颜色,望着仿若癫狂的花青虞,忽然摇头一叹。花青虞接下来的举动,更加印证了杨浊的猜想。只见她抱着塔干缓缓起身,痴痴一笑道:“阿兄,阿妹带你去找骆溪阿娘,对,还有父皇,我已经忘了父皇长什么模样了,你还记得吗?”她如同癔症一般,抱着塔干缓缓走下祭台,然后漫无目的的便往前方走,也不知要往哪里去。众苗人纷纷起身,皆是一脸愕然的看着她。有人凑上前,小心翼翼问道:“虞箐阿妹,你……”可话未说完,虞箐便突然暴怒,大吼道:“滚开!”含怒挥出一掌。那苗人顿时被打飞出去,鲜血狂喷。不过这一掌她留手了,她从小就听塔干的话,塔干的临终遗言,她不敢忘。众苗人无不骇然,只觉这突然回来的虞箐小阿妹,怕是疯了!花青虞愤怒过后,看向怀中的塔干,脸色又渐变温柔,笑道:“阿兄,谁也不能打扰我们两兄妹,如果不是你说过,不能伤害到族人,这个不识抬举的,阿妹非得将他挫骨扬灰不可。”没想到曾经那个活泼天真的虞箐,如今竟变得如此凶狠毒辣,众苗人既是骇然,亦是止不住在心中叹息。花青虞抱着塔干一直向前走,没多久,身影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众苗人面面相觑。“这可如何是好?”有人问道。“不能让虞箐将塔干的尸身带走,塔干……得让塔干尘归尘,土归土。”“我们跟上去看看,虞箐……怕是疯了。”众苗人商量定结果,尾随而去。祭台下,只剩下那头被黑苗视若神圣的老牛,低低“哞”了一声,也不知目睹今夜黑苗变故,它这位牛神的化身,心中作何感想。不久后,陆沉等人现身于圣牛的身边。杨浊唏嘘道:“若不是那妖女好像突然发疯,还真不好如此轻而易举便接近这头老牛。”陆沉点头道:“且先不管那妖女,取出解药才是要紧。”盯着眼前这头憨厚的老牛好一阵子,却只觉无从下手。仇厉与杨浊亦是束手无策。雌蛊在这圣牛体内寄养,就如同在人体一般,如果能够找到取出雌蛊的法子,那陆沉身体的那只雄蛊,也大可以依样画葫芦。陆沉叹道:“看来还是得那妖女亲自取。”杨浊迟疑道:“那妖女我看像是疯癫了,且武功全复,恐怕不再好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