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赶忙上前,拱手作揖,诚惶诚恐,“臣之本分,不敢言辛苦。”文帝手指摩擦玉如意的末端,淡淡说道:“你这次出使晋国,不仅圆满完成朕交代给你的任务,顺便还为大齐开疆拓土,使得大齐没有付出多少代价,便轻松拿到赣州以及孟良丘之地,功劳可谓滔天,你说,朕该如何赏你。”听文帝的语气不急不缓,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可陆沉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作为有功之臣,安然回京,前来面圣,文帝就算已以修道之人自诩,心如止水,不苟言笑,可也不该如此冷漠才对。陆沉不禁心生戒备,拱手说道:“大齐能开疆拓土,全赖陛下治国有方,使得国力雄厚,故而才能派出十万所向披靡之军,助晋国平定内乱。若无大齐、陛下为坚强后盾,微臣也是孤掌难鸣,这份功劳,理应是陛下以及赴晋将士的,微臣不敢忝领。”文帝眉毛仿佛微微一动,然后缓缓睁开双眼,直视陆沉,说道:“朕说你有功,便是有功,想我大齐国祚百年,历代帝王励精图治,虽国力蒸蒸日上,却只是守成,而从未开拓。朕虽有一统天下之意,这天下早晚难逃朕之掌心,但你是百年来第一个为大齐开疆拓土的臣子,朕岂能不赏。”陆沉拱手不语,过度的推辞,便是不识抬举了。况且这次回来,文帝的态度貌似变得有些古怪,让他愈发的看不清了。颜秀这时抚须笑道:“陆院长立下如此泼天功劳,却不居功,委实令人敬佩。”文帝颔首道:“赣州倒也罢了,虽然地域广阔,但大齐未来将富有四海,区区赣州,倒还不放在眼里,但孟良丘却不然,据说曾号称天下第一铜墙铁壁,即便业已荒废,不过陆卿业已请到墨家、公输家的巨匠,相信很快便能修复。待我大齐兵出天下,便可以孟良丘为依托,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陆卿这次立下的功劳,更甚于当初生擒突厥可汗,朕不得不赏,可……”不得不赏,但却紧跟着跟了个“可”字。文帝究竟何意?陆沉琢磨不透,也不敢冒然开口,兀自沉默,等待文帝下文。文帝顿了许久,忽然又缓缓闭上眼睛,淡淡说道:“陆卿,听说你这次赴晋,所获颇丰啊。”陆沉刹那间心思疾转,蓦地恍然大悟。文帝所说的“所获颇丰”,莫非是在指甘衡贿赂自己的三箱黄金、还有从东晋皇室内帑中挑选而出的那一百件宝物么?在离开晋国时,他便特意令人押送这些东西,脱离使团先行回京,以免过于招摇,被人所察觉。可没想到做得如此隐蔽,文帝竟貌似依然了如指掌。莫非在自己身边,竟有文帝的奸细么?他霎时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不过随即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当时甘衡带着那三箱黄金过来,并未遮遮掩掩,恐怕不无使团中人撞见。后来又派人送一百件宝物前来,更是装了满满三车,尽管并未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可同在一个院子里,使团中人又不是瞎子聋子,岂能看不见?只消随便一打听,甚至是猜测,都能知道箱子里面的东西,定然是东晋给的好处。使团除却李惊蛰,其他人都有告密的可能,自己收受如此巨额贿赂,难免惹人眼红,偷偷向文帝打小报告……大意了。陆沉心下惴惴。虽然文帝未必指的就是这件事,但陆沉自衬却是不能装傻充愣,倘若文帝真的是因为这件事不满,自己主动承认错误,至少还算坦诚。可若“执迷不悟”,装傻狡辩……只怕要吃苦头。尤其自己地位特殊,乃督监院院长,完全作为皇帝耳目存在,倘若行欺瞒之事,文帝没准会因此对自己心生隔阂,继而疏远。岂能因小失大。自己收受贿赂,对文帝而言,可能并无多大干系。可文帝恐怕决计不能容忍自己这个督监院院长,竟有事瞒着他!想到这里,陆沉随即面露惶恐之色,跪在地面,伏首说道:“微臣有罪!”“你何罪之有?”文帝声音依旧没有丝毫起伏。陆沉说道:“微臣在东晋收受晋相甘衡三箱黄金、一百件珍奇异宝,没有第一时向陛下禀报,实是微臣罪过,请陛下责罚。”他这话一出,诸阁老表情各有不同。文帝睁眼,目露精光,恨铁不成钢道:“你这次立下大功,朕本该重重封赏于你,甚至有过恢复你爵位的心思,可没想到你竟如此不争气,私受贿赂,欺上瞒下,你让朕,还如何赏你!”“臣不敢领赏,纵使私受贿赂,是为充盈国库,本想回京再禀报,没想到陛下道法无边,万事皆知,臣无话可说……甘愿领罪!”坦白归坦白,但他可不会傻到承认收受那些东西,是为了一己私欲。文帝面色严厉,说道:“你私受异国官员贿赂,若是按照惯例,该查你吃里扒外之嫌!不过你这次立下大功,朕也不能真的责罚你,便允你功过相抵,希望你要引以为戒,以后莫要再犯,你……要牢牢记住自己的身份!”这话未尝不是警告,陆沉仿佛隐隐明白了什么。但眼下还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他伏首说道:“微臣谢陛下开恩,待回府后,便将暂存府中保管的金银财物送往国库。”文帝淡然道:“不必了,你这次立下的功劳对于我大齐而言,堪称开天辟地,纵使你犯下过错,可朕也不能真的不赏,那些东西便作为赏赐,你都留在府中吧。”陆沉愈发坚定自己的猜测。这皇帝老儿,是在想方设法敲打自己啊。如果真的恼怒自己私受贿赂,又怎么可能将那些脏物作为赏赐?看来自己是有些风光过头了。连文帝都有意的敲打了!“臣谢陛下隆恩!”他伏首不起。文帝看着他,忽然语气变得柔和,问道:“听说这次你自晋国归京,遭遇江湖人士刺杀,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