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私事、国事,无事不谈,直喝得大醉酩酊,就连赵玄黄也不剩酒力,刚毅的脸庞微微泛红,这才作罢。翌日,陆沉也是将李惊蛰想要外出打仗的想法放在了心上,料理完督监院的事物,便入宫面圣。见到文帝,这位皇帝陛下仿佛愈发的苍老了,尽管故意强撑着精神抖擞,可精气神显然已不能与往常同日而语,不时咳嗽一声,虚浮沙哑的嗓音,无不预示着,其龙体欠安,虽然还没到风烛残年的地步,可明显不容乐观。陆沉躬身拱手,关切说道:“陛下日理万机,千万要以龙体为重啊。”穿着道袍的文帝,从冯吉的手里接过一枚黄橙橙的丹药,和水服下,然后一摆手,说道:“无碍,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陆沉默然,将这种剧毒金丹当做延年益寿的药丸吃,这位皇帝陛下,也不知还能够再坚持几年。文帝似乎是倦了,躺在床榻上,很显然,他已不再那般春秋鼎盛,即使屋子里火盆烧得旺盛,却还要被冯吉盖上厚厚的被衾,整个人都缩在里面,极为畏惧寒冷。“这阵子你跑到哪儿去了,你家里人甚至拖人拖到了宫里,询问你的下落。”文帝闭上眼睛问道。陆沉道:“回禀陛下,西楚军马探司派杀手来取微臣性命,那杀手武功盖世,便是微臣,亦非其敌手,所幸凭借智谋,虎口脱险,也是全仰仗陛下庇佑,否则臣断然难以全身而退,安然归来。”文帝眉头一皱,猛然睁开眼,“军马探司?西楚竟然敢派人到这京都城来杀你,好大的胆子!”陆沉说道:“微臣作为陛下耳目,刺探列国,恐怕列国皆已将微臣看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西楚在正面战场,被咱们齐军打得丢盔卸甲,近乎全军覆没,丢尽脸面,眼下因与梁国交战而分身乏术,又岂能不另使些手段,找回场子。”文帝刹那间来了精神,掀开被衾,在冯吉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冷哼道:“朕本想坐山观虎斗,待梁楚皆都元气大伤后,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现在看来,没有动作是不行了。虽然本国素来秉持光明正大,从不屑于做那等刺杀斩首之事,可来而不往非礼也,西楚既然率先将事儿挑起来,咱们也不能全然当事情没发生过。”陆沉拱手道:“微臣该如何做,请陛下吩咐。”文帝看着陆沉,眸中光芒闪烁,一拂袖道:“你自己斟酌,朕可以明确告诉你的只有一点,朕希望在我军攻打楚国之前,楚国高层,已经是元气大伤!”陆沉一震。刺杀!这本来就是督监院的老本行。不过自文帝上位以来,督监院貌似便很少行过刺杀之事了。而如今,文帝语焉不详,可明显是要督监院在下次战争来临之前,率先派出人刺杀楚国高层,也好为将来征服楚国铺平道路。陆沉随即拱手说道:“微臣遵旨!”文帝负手说道:“梁楚之战,迄今为止也还没有一个眉目,相较于我大齐顺利攻下东晋,实力倍增,梁楚的实力却是一直在消耗。不过现下,还不是我大齐对这两国宣战的时候。上次朕派兵夺回割让给梁楚的土地,就是为了试探两国,结果果不出朕之所料,梁楚已经打出真火,断不会再次暂时罢手言和,对于我大齐收复土地的举动,南梁选择了忍气吞声,唯有楚蛮子不肯忍下这口恶气,可即使派来兵马,亦非我军敌手。”这位皇帝胸有谋略,城府深沉,过了这么久,终于解了陆沉一直以来的疑惑。“梁楚越是打得不可开交,对于我大齐来说,便越是有利,且不说目前来看,梁楚针尖对麦芒,谁都奈何不了谁,就算决出胜负,胜利的那一方,也必然是惨胜!到时我大齐就可以趁势发起攻势,将这两大绊脚石一举扫平,而届时,天下定矣!”文帝说道。陆沉沉吟半晌,道:“说来也是奇怪,梁楚明知如此死斗下去,我大齐必然会渔翁得利,何以竟都抱着不死不休的架势,宁愿玉石俱焚,也非要将对方打垮呢?”文帝冷笑道:“梁国是被楚国拖下了水,而楚国,也是胆大、胃口大,你且来看。”走到地图前,伸手指道:“南梁地域广袤,哪怕我大齐吞并了东晋,也只不过是与梁国勉强持平而已。作为名义上的天下第一强国,梁国的实力在列国中最是雄厚,可楚国却偏偏挑中这么一个硬骨头啃,说明楚国的战略,无外乎‘伐强’二字。”陆沉深以为然,干就干最狠的,这的确符合楚蛮子的风格。文帝说道:“当然,你以为楚国这是蚂蚁吞象的愚蠢之举?大错特错!楚人虽然野蛮,可也不是傻子,他们之所以选择与梁国死磕,怕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梁国虽大,兵多将广,但民久于安乐,而无忧患之心;军队百万,却多半无誓死报国之志。”“且,恃第一强国之傲,而藐视列国,不求上进。帝者,不思国强,一门心思与孤寡太后争权夺利;民者,毫无居安思危之心,指望百姓能与国家同仇敌忾,无异于是天方夜谭;兵者,敷衍应对,只为一口军饷;将者,哼,大肆敛财,肚满肠肥,无几人可堪大用。”文帝缓缓说来,对梁国的评价,无一字不公允。“如此庞然大物,实则是外强中干,楚国只怕也是看准了这一层,方才坚持‘伐强’,而非‘除弱’。”他再次将手指搁在地图上一个位置,道:“你看,楚国只消将梁国吞并,甚至只消打下梁国的半壁江山,夺得江东、江北等盛产粮草的沃野之地,就可一来无后顾之忧,二来无有粮草不继之虑,到时再将矛头指向他国,行统一天下之野心,岂不是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