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陷害他最宠信的钱谨,那个在潜邸时便忠心服侍的老奴,他居然都能无动于衷?不予追究?还有,陆沉这般权势,难道他就从来不曾忌惮过?他如此多疑的性格,居然会容下陆沉这等权臣!为什么?怎么可能!饶是事实摆在眼前,方丞仍旧无法相信。他自忖看透了文帝,方才决心对陆沉动手。可现在看来……原来自己竟是对这位陛下,一无所知……他心中苍凉,蓦地哈哈大笑。成者王侯,败者贼!自己居然成了贼!谨小慎微,战战兢兢,没曾想一朝流露杀机,却是一败涂地!他笑得愈发大声,眼泪都笑出来了。冯吉皱眉问道:“首辅大人,何故发笑啊?”方丞擦拭去眼泪,仍旧笑得不停,“难道不可笑吗?陛下居然容得下陆沉这等盖世权臣,连服侍了他几十年的老奴被陷害死,都能咬牙揭过,咱们的那位陛下,何时竟是变得如此大度、如此能容人了。”未曾想方丞一切都猜到了,冯吉面色一沉,声色俱厉道:“大胆!首辅大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非议圣上,难道就不怕被抄家灭族么!”方丞笑声渐渐变冷,“事已至此,老夫难道还有第二种结局?成王败寇,老夫无话可说,陛下既然选择抓老夫,那么陆侯想必定是安然无恙,杀一儆百,这不是陛下最擅长的帝王权术么?”“首辅大人您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咱家秉公办事,必须得一五一十禀告给陛下,还希望你不要怪咱家。”冯吉漠然道。方丞一拂袖,死到临头,索性也不打算再伪装,竟是颇有些豪迈道:“老夫有何惧?到了老夫这个年纪,早死晚死,其实也没什么两样,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你以为老夫是贪生怕死之人?若真是如此,老夫又岂能轻易去啃陆侯这等硬骨头。”冯吉奇道:“既然首辅大人知道陆侯是硬骨头,又为何偏偏与他过不去,眼下落得这般下场,说句难听的话,却是作茧自缚。如果首辅大人与陆侯相安无事,您还是大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又怎至于即将锒铛入狱。”方丞冷哼道:“别人怕他陆沉,可老夫不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陆沉一日不死,老夫这个内阁首辅,便永远称不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又岂能屈居于人下!内阁首辅才是皇权之下第一人,凭什么他陆沉后来居上,破坏规矩?老夫就偏偏不信这个邪,非得与他斗法不可!”“看来首辅大人野心大的紧呐,眼下是对付陆侯,将来没准还会生出谋逆的心思,咱家算是看出来了,首辅大人您还真是能忍,明明野心勃勃,却装得无欲无求,天下人怕是都被你骗过了。”冯吉摇头说道:“只可惜,邪不压正,首辅大人终究是没能扳倒陆侯。实话告诉你吧,其实这件事从一开始,咱家就认定你一定会输,别说是你翻出钱谨的案子,就算再鼓捣出什么更惊天动地的案子来,陛下恐怕也不会对陆侯怎么样,你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无用功。”方丞白眉一拧,诧异道:“老夫最不解的就是此处,他陆沉究竟何德何能,竟让陛下能够容他至此?就因为他有本事?只怕未必,以老夫对陛下的了解,陛下疑心之重,心肠之狠,理应断然难容他才是。”冯吉当然不能将其中的奥秘告诉方丞,只是一哼道:“首辅大人还是莫要多问了,你永远不可能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你如果真的好奇,还是自己到天牢好生琢磨吧。”方丞深吸一口气。冯吉退后两步,说道:“来啊,将首辅大人上了镣子,押送天牢!”……天牢。江沖盘坐在牢房中,明明已经沦为阶下之囚,但看上去却是气定神闲,丝毫没有惊慌忐忑。而且非但没有惊慌忐忑,他平静的面孔下,还隐藏着几乎压制不住的兴奋!陆沉一倒,督监院失势,那么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取而代之!只这一点,便足以让他心潮翻涌,激动难当。可惜,他却是不知,这些都不过是他美好的幻想。牢里押进来一个人,正好路过他的牢房。那人披头散发,遮住了面孔,但他还是一眼便认出,这个人就是答应事成之后,将他保出去的内阁首辅方丞!怎么……怎么会!他瞬时瞪圆双目,猛然站起身。“首……辅……大……人!”他颤声说道,只觉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方丞失魂落魄,驻足看了他一眼。那种眼神,是不甘,是气馁,是绝望……江沖一瞬间全都明白了,无力地坐倒在地。“快走!”禁卫推搡着方丞,丝毫不客气。方丞扭过头,这一会儿的功夫,竟是没了精气神,如同行尸走肉,木然地往前走。牢房中,江沖睚眦欲裂,双手攥拳,咬牙切齿。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为何方丞居然也被关了进来?难道这位内阁首辅的阴谋败露了?还是……饶是翻出钱谨的案子,也没有扳倒陆沉,故而才造成如此局面!他正是绞尽脑汁,意欲想个明白,冯吉悄然而至,身边还跟着个端着酒的小太监。“江指挥使。”见江沖怔怔出神,冯吉开口唤道。江沖浑身没来由一哆嗦,抬头看向冯吉,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说道:“冯公公,您怎的来了。”目光一瞥,却见冯吉身边的小太监,手里竟端着一壶酒,他顿时面色一白。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这是怎样的一壶酒。冯吉淡淡然道:“奉陛下之命,咱家来给江指挥使你赐酒。”江沖脸色更白了,着急忙慌从地上爬起来,问了一句,“为什么?”冯吉一挑眉,说道:“为什么?咱家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江指挥使你自己难道也不知道?”江沖深吸一口气,咬牙说道:“江某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