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淡然道:“你若有半分会悔改之意,理应自尽才是。况且,念在你对大齐,对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不忍下旨杀你,你自己了断吧。”“老臣为何要悔改?”方丞突然哈哈大笑,近乎于歇斯底里,“老臣乃大齐的内阁首辅,百官之首,本该是意气风发,权势无二,可却被陛下您所压制,不得不蛰伏,如缩头乌龟一般,将脑袋缩在壳里。您是陛下,是大齐的九五之尊,老臣屈居您之下,无话可说,可他陆沉是什么东西?凭什么也能站在老臣的头上拉屎撒尿?再者,陛下你该感谢老臣才是,陆沉一手掌军政,羽翼遍及朝野,岳父更是炽羽军主帅、咱们大齐第一国公叶寰,如今趁他不备,正是铲除他的大好时机,如若继续放任他坐大,陛下,您的江山社稷,只怕迟早要为他所夺!”文帝面沉如水道:“你如此死不悔改,难道就不怕朕诛你的九族,让你死无全尸么!”方丞仍自笑道:“死有何惧,只是陛下真的敢杀老臣么?”文帝愠怒道:“朕有何不敢!”方丞摇头道:“老臣赌陛下您不敢!当初陛下您决心对儒家动手,老臣虽誓死追随,早就倒在了陛下您的这一边,可陛下您若不是想着还需老臣来安抚满朝的儒臣,想必老臣也是同杨阁老他们一般下场。”他说着露出冷笑,继续说道:“说句夸口的话,我方丞于满朝的儒官而言,不啻于是精神领袖,当初陛下您驱逐杨文昭等人,已然是落得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骂名,如今若是再将我这儒家唯一一名在阁阁老杀了,陛下您猜猜,这满朝的儒臣,会如何看待陛下您?还会不会再忠心报效,还能不能尽心竭力!”文帝越听越怒,待方丞说完,大喝道:“你狼子野心,行结党之事,满朝都看在眼里,朕杀你,是维护朝廷法度,谁敢有半句微词!”方丞又是哈哈大笑,说道:“若陛下真有胆量杀老臣,以您的狠辣心性,只怕早就将老臣千刀万剐了,又何须等到今日,亲自来见老臣,意欲让老臣自尽。”被戳中来意,文帝怒气腾腾,声音寒冷之极道:“方丞,你当真没有丝毫悔改之意?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自我了断,朕可以只将罪责归你一人之身,绝不牵连旁人。”方丞呵呵说道:“陛下不必威胁老臣,老臣孑然一身,无亲人子嗣,至于那些所谓的‘同党’,不过都是老臣利用的工具罢了,陛下你杀或不杀他们,根本不干老臣的事。”文帝算是听明白了,方沉就是想要激他下旨杀人,让他众叛亲离!用心何其险恶!“好,冥顽不灵,既是如此,就别怪朕不念旧情了。”文帝压抑着怒火,转身拂袖而去。方丞宛如得胜一般,又是哈哈大笑起来,直如癫狂一般。走出去几步,文帝突然停下。冯吉生怕文帝气出个好歹,关切说道:“陛下……”文帝说道:“这方丞,朕真是看走眼了,竟是如此阴险之人!”冯吉问道:“陛下准备如何处置他?”“他必须死!不死,不足以平朕怒!”文帝咬牙切齿,随后声音刻意压低道:“去,给方丞也取杯毒酒来。”冯吉一震,忙道:“陛下,这……不妥吧,江沖也就罢了,狗一般的东西,没人对他的死活有半分在意,可这方丞……”文帝仿佛积压的火气再也压抑不住,突然震怒道:“难道当真要朕下一道杀他的圣旨吗!”冯吉骇然,赶忙躬身拱手,说道:“陛下息怒,奴才立刻就去办!”文帝喘息两声,捂着胸口,平复长久,方才说道:“方丞死后,将他的尸体收殓,他虽然该死,可朕却不得不为他风光大葬。”冯吉小心问道:“那他的党羽?”文帝淡淡道:“命刑部、督监院联合审讯,与方丞相勾连的,全都杀了,一个不留;至于那些不过是被怂恿,或是蠢货一般主动卷进来的,就饶他们一条狗命,警告一番也就是了。”冯吉说道:“待送陛下回宫后,奴才便立刻去办。”文帝摇头,不耐烦道:“现在就去办!”冯吉一凛,忙不迭地点头。就在文帝起驾回宫的下一刻,冯吉便端着毒酒,回到关押方丞的牢房门前。这酒中下的是“鸠毒”,毒死江沖,也是用的这种毒。毒死江沖时,冯吉还剩下半包毒药,不过想着方丞多半也是这种死法,于是他便将剩下的半包毒药留了下来,不曾想果然不出所料,当真派上了用场。一日后。方丞于天牢畏罪自尽的消息,传遍朝野。朝野哗然。江沖那个阴狠酷吏作恶多端,畏罪自尽也就罢了,可方阁老何以竟也选择这种方式自我了断?难道其中有何猫腻?许多官员只觉方丞竟会畏罪自杀,委实是不可思议之事,于是文帝的案头,又多了许多奏折。这些奏折无一例外,都是在质疑方丞的死因。有的甚至想要开棺验尸,看看方丞是不是被人所暗害!不过文帝岂能答应?折子全都被他打了回去。而批复皆是一般无二,说死者已矣,理应入土为安。文帝如此批复,那些质疑方丞死因的官员们竟是出人意料的全都消停了。因为他们无不是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文帝这般态度,让他们隐隐猜到,方丞的死,恐怕与这位皇帝陛下,不无干系!如果真是皇帝杀得方丞,他们自忖再追究下去,岂不是想要给方丞陪葬!方丞这一死,满朝震动,而情绪最激动的,当要属那些儒家官员。可尽管方丞死因不明,没有真凭实据,他们也委实没有胆子豁出性命为方丞讨个公道,只能是打碎了牙和血吞,不敢炸毛。况且,人心是会变得。许多儒家官员,早已不再那般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