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那位皇帝陛下,看上去天命不永,可什么时候驾崩,还未成定数呢。若是再往深处想,自己如今位高权重,实乃大齐第一权臣,万一文帝突然又对自己起了忌惮之心,将自己斩了,也不是不无可能……无论如何,闲云野鹤那等理想生活,现在去想,还为时尚早。陆沉摇头一叹,虽说重活一世,相较于前世,这一世委实灿烂无比,可久而久之,却也觉心疲力竭。活着都不容易啊。不过,能活着,就是一件幸事。前线局势僵持,定远军一时三刻,未必能派上用场。陆沉直想趁着这段时间,好好陪伴家人。于是他一三五在府,二四六则都留宿在公主府中。不是他对绫华公主更加偏爱一些,只是可怜绫华独自一人在公主府,冷冷清清,无人陪伴,不像叶芷柔,还有苏晴,鸢鸢,这三姐妹没有了自己,还可以在一起说说话,可绫华若没有了自己,却是就什么都没有了……安逸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一日,他突然被召进宫中。文帝躺在床榻上,脸色愈发病色浓重,屋子里照常燃着火盆,热得能让人喘不过气来。“微臣参见陛下。”陆沉上前拱手。文帝在钱谨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身,声音沙哑无力道:“陆卿,坐吧。”“臣谢陛下赐座。”陆沉在文帝右侧寻了把椅子,缓缓落座。其实在文帝正前面,也有一把椅子,可这把椅子,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坐下去。这是最基本的君臣之礼,有时被君王忌惮、生恶,原因往往只是因为一个不经意的小举动,好在陆沉一向注重细节,最重要的是始终对文帝保持着敬畏之心,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如此位高权重,却仍能被文帝所信任。见陆沉坐到一旁,文帝目光隐隐透出满意之色。陆沉拱手问道:“不知陛下让微臣过来,是有何要事吩咐。”文帝淡然说道:“的确是有要事,而且是天大的事。”陆沉说道:“陛下尽管交代,卑职定尽心竭力,赴汤蹈火。”文帝道:“朕知道你的能力,只要是朕交代给你的事情,就没有你办不好的,这次希望你也仍能一如以往,莫要让朕失望。”陆沉点头。文帝忽然一叹道:“生老病死,实乃天道,不可违逆,以往朕苦苦求仙,直到快要死了才恍然大悟,原来竟都是大梦一场……这世间哪里来的长生不老,如果真的有仙人的话,又怎会坐视这天下涂炭生灵,尸横遍野……”陆沉闻言一震,陛下……竟当真要油尽灯枯了么?否则焉会对自己说出这等话?要知道,文帝身体抱恙,已是日久,可文帝在臣子面前,却一直都是强撑着,而如今,却说出“快要死了”这等话,恐怕这位皇帝陛下,已经是自感时日无多了……陆沉连忙起身,躬身拱手,“陛下承天命,积仁德,必是万寿无疆!”“坐下,坐下……”文帝摆摆手。陆沉默然片刻,说道:“臣遵命。”文帝声音苍凉道:“什么万寿无疆,什么长生不老,都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你们投朕所好,什么都能说得出来,可朕却是不能再自欺欺人了,朕……罢了,不说这些,陆卿,这次朕要你过来,是有些事要托付给你。”陆沉凝重道:“臣万死不辞。”文帝沉默许久,忽然说道:“朕若一死,主少国疑,朝中必须得有一个镇得住的人物才行,朕早就想好了,这个人非你莫属,这也是为何朕大胆放权给你,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你能辅佐新主,完成朕未竟之志。”陆沉沉声道:“臣之本份,若陛下真有不测,微臣誓死,也要助新帝坐稳江山!”文帝叹息道:“愗贞这孩儿,终究还是太小,也不知将来是否成器。如若他平庸,国事还要你多为操心;如果英明,你便尽心辅佐;而若是个昏君……大齐不能在昏君的手里衰败,朕也不想死了,还被世人戳朕的脊梁骨,说朕有眼无珠,竟选了这么一个昏君即位……所以……”他缓缓抬头,看向陆沉,肃然说道:“到时你尽管取而代之,你是愗贞的父亲,尽管不能相认,与绫华也没有夫妻之名,但朕早已经将你看作为我李家之人,这江山交给你坐,朕也放心。”陆沉闻言,顿时大骇!他急忙起身,跪倒在地。冯吉吓得更是浑身一颤,双目瞪圆,满脸不可置信之色,只觉是听错了。陆沉惶恐万分,大声说道:“微臣从未有过任何非份之想!如果陛下不信,那就斩了微臣,永绝后患!臣愿一死,以表忠心!”文帝是什么人,陆沉再清楚不过。将江山交给外姓人?怎么可能!这一定是考验!托孤前的考验!若他有一丝对皇位的觊觎之心,项上人头,必定难保。就算他是李愗贞的亲生父亲,文帝也会照杀不误!这是明摆着的事!见他惶恐之极,文帝叹道:“陆卿,朕从未质疑过你的忠心,之所以做出此种决定,也是为了大齐的江山社稷,你莫要以为朕这是在试探于你,这是朕下给你的旨意,若愗贞是为昏君,那么你,便取而代之,绝不能让他,毁了这座朕呕心沥血方才缔造出来的盛世江山。”陆沉正色道:“陛下,这里没有旁人,微臣就算是被杀头,可也要直说了。”文帝问道:“你要说什么?”陆沉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可曾听说过,有父亲夺儿子江山这种事发生?”文帝一愣,没有说话。陆沉紧跟着又道:“微臣就算取了江山,将来却又传位于谁?再传回给愗贞么?”文帝淡然说道:“你还有一个儿子。”陆沉顿时毛骨悚然。他随即咬牙道:“陛下,如果是别人,或许会杀子以表忠心,可微臣……不管陛下信与不信,微臣都只能是一名臣子,属于李家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