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张惶的并不是他一个人啊!当年父皇薨逝的时候,他还年幼,一切都是母后在身后推着他走,告诉他朝哪个方向走,那时候,他看着原本该属于朱允熥的一切,被自己一点一点地蚕食,夺过来,心里还庆幸,幸好他母亲还活着,幸好他母亲有手腕,幸好他母亲出生于世家,比起常氏来,聪明多了。有句话怎么说?聪明反被聪明误?此时此刻,没有谁比朱允炆对这句话体会得更加深刻了!吕氏的两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她挥了挥手,待大殿里的人全部都退下了,问道,“皇帝,你是在埋怨我吗?”朱允炆已经不是十五岁的少年,更加不是牵着母亲的手去给皇爷爷请安的小小孩童了,两年的帝王生涯,他明白了太多道理,也早就想为自己的人生和大明做主了。“母后,我又做错了什么?”朱允炆道,“我五岁的时候,就每天五更起,三更眠地背书,我哭着求你,我说让我多睡一会儿,你说不行。我十岁的时候,就把别人一辈子要读的四书五经全部都背得滚瓜烂熟,并不是我有多聪慧,而是我不背的话,你就不给我吃饭。”吕氏看着儿子眼中的仇恨,一下子惊呆了,她后退一步,幸好背后是蟠龙金柱,才不至于让她跌坐在地上。“我都不懂,可我全部都记得。我一开始并不懂,后来,等我在皇爷爷面前出口成章的时候,我才明白,我的母亲原来要的不是儿子,而是那张龙椅,吕家之所以不遗余力地栽培我,原来是想当后戚。”“只可惜,我外祖父死得那么早,偏偏又没有儿子!”“住口!”吕氏的脸唰地一下白了,“你真是令我伤心啊,你要知道,我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不错,你生了不止我一个儿子,可是,朱雄英死了之后,我就是父亲的长子,如果不是我,你就还是侧室偏房!”儿子的话,如刀一样,绞着吕氏的心,她忍不住落下泪来,压低了声音,“你别忘了你的身份!”“我正是因为时时刻刻记住我的身份,我才会跟你说这些,母亲,我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朱允炆也落下了泪来,“皇位,江山,很快我就要失去这些了,我今天才明白,不是我不够努力,而是这些原本就不该属于我,若不是你,我至少还是一个富贵闲王,都是因为你,我才会失去这些,你所做的,最终报应在了我的头上。”吕氏惊骇不已,她低声吼道,“皇帝,你疯了吗?”“难道不是吗?”朱允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常氏是怎么死的?朱雄英又是怎么死的?你说,没有了那些武将,还有文臣们可以帮我保住江山,现在你告诉我,谁帮我打仗?谁有能耐把朱棣打回北平去?”轰隆隆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响起,宫里,外面一阵喧阗,急促的脚步声如此清晰,夹杂着惊慌的叫喊声,有人在喊,“燕王攻城了!”吕氏惊慌不已,朱允炆惊骇地看着门外,他听到吕氏在喊,“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方孝孺不等通报,便进了大殿,看到皇太后和皇上都在,他松了一口气,不慌不忙地行过大礼,道,“皇上,燕军兵临城下,还请皇上下罪己诏,下旨遣使四出,征勤王兵!”朱允炆如同傀儡一般,他坐在阶陛之上,看着方孝孺淡定自若地拟旨,给他看,再用印,遣侍中许观、修撰王叔英募兵广德诸郡,都御史练子宁募兵杭州。“方先生,你说,朕这江山还有救吗?”朱允炆忍不住问道。方孝孺朝自己这个学生看了一眼,他没有说话,而是对皇太后道,“皇太后,眼下还有一计,可解燃眉之急。”“方先生请讲!”方孝孺乃是一代大儒,他自幼好学,机敏聪慧,长大后拜大儒宋濂为师。而宋濂不是别人,乃是朱标的老师,曾为朱标讲学,以散文创作闻名,其文风多变,或质朴简洁,或雍容典雅,或醇厚飘逸,字如其人,一手台阁体为人称颂,可作范本。宋濂有一代宗师之称,曾奉命修撰《元史》。同是宋濂的学生,方孝孺与太子朱标可以说有同门之宜,方孝孺在朱元璋的眼里,大约也有“别人家的孩子”的意思,是以,很早就对方孝孺格外看重。甚至,朱元璋为了给自己的好孙子笼络住方孝孺这个人,不惜打压方孝孺,并偷偷地对朱允炆说,等我死了,你就给方孝孺施恩,如此一来,以后他就会尽心尽责地辅佐你了。此时,齐泰和黄子澄都已经不在京中,不知去向,唯有方孝孺真的是尽心尽责地在帮朱允炆想法子了,皇太后也深知无人可用,忙道,“先生请讲!”“请皇太后下懿旨,请皇室宗亲出面前往燕军大营,向燕王朱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请他看在太祖皇帝和孝康皇帝的份上,罢兵息战,哪怕割地允诺也在所不惜,只求拖延几天,待东南征募的军队汇集,便可与朱棣的大军决战于江上。”“先生的意思,北方的军队不善于水战,若东南军队能够召集而来,朝廷还有一胜的希望?”吕氏的眼睛一亮。方孝孺缓缓点头,他目光坚定,神色平静,“皇太后,皇上,自古以来邪不压正,皇上乃是太祖皇帝亲传大位的合法之君,朱棣乃是乱臣贼子,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大义在皇上这边,为何不能胜?”吕氏着人一打听,谷王病了,大名大长公主病了,唯独庆成郡主还有精力在外面溜达,据说坐着马车从城外的庄子里回来,吕氏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遣人将庆成郡主召进宫来,开门见山地道,“你若是能够帮皇上达成这件事,哀家让皇帝册封你为大长公主。”庆成郡主惊呆了,她结结巴巴地问道,“皇太后的意思,让我去找,找燕王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