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智深出了大观园,往王熙凤住的院子而去。天气热了起来,王熙凤穿着身朱纱裹锦缎绸子云纹衣服,薄薄地在身上极为熨帖,正拿着把扇子,坐在树荫下面的竹椅上乘凉。她抬头见鲁智深来了,手里还拿着东西,笑道:“怎么,觉得以前得罪了我,今日找我赔罪来了?”鲁智深笑道:“一事归一事,我倒不觉得以前说错了。”“说不定日后琏二嫂子看清了,还要谢谢我呢。”王熙凤笑着起身,打了鲁智深一下,“我和宝兄弟开玩笑呢,说起来还没谢你救我的事,你倒给我送礼来了。”她拉着鲁智深就往里走,“有话进屋说去。”鲁智深进了屋,见屋里就平儿几人,说道:“琏二哥不在?”王熙凤叹了口气:“我不能出门,好些外面的事情,府里还得靠他。”平儿早已端上茶来,鲁智深忙起身谢过了。王熙凤见鲁智深把手中盒子放在她面前,也不打开,笑道:“到底什么事情?让宝兄弟亲自来找我走门子?”鲁智深把想收贾芸做随身管家的事情说了,王熙凤听了,先是笑道:“这贾芸倒是个有办法的,先找了我,又攀上了你,难为他母亲那么老实,生出这么个伶俐孩子。”“一个管家而已,也是个虚名,值得你这么劳师动众?”“前日你救了我,我还没谢你,这东西我就不收了,事情也是举手之劳。”她略想了想,又笑道:“你那玉倒是神气,我这几天神清气爽,光是含在嘴里片刻,就又如此功效,这可是个宝贝,你可要仔细收着。”“有空借给我几天,有什么事情我替你办了。”鲁智深心道你也想嗦玉?王熙凤见他犹豫,见他脖子没挂东西,顿时醒悟过来,更加笑道:“你倒是个多情种子,借给谁去了?”鲁智深尴尬无比,只得道:“二嫂子想借玉,等过了这段时间,去大观园找我就好了。”王熙凤听了,脸上倒是没来由一红,“你们含过的东西,我可没兴趣。”鲁智深这才哈哈笑了起来,“我和琏二嫂子开玩笑的,你看这是什么。”鲁智深把盒子推到她面前:“我这次来,是想给人大观园了里讨个差事。”王熙凤掩口笑道:“大观园里面不是你说了算,还要来找我?”她随手打开盒子,看清里面东西,里面是个一个极小的玻璃瓶子,里面约有一点粉末。王熙凤见了,脸色顿时变了,忙把盖子合上,说道:“你这不怕把玉弄坏?太太知道了,又要骂我了。”鲁智深把摇了摇头,道:“一块石头而已。”王熙凤也不推辞,伸手把瓶子拿了起来,她看着看着,眼睛里面泪就下来了。鲁智深心道不就一点石头刮下来的,怎么那么激动?王熙凤擦了擦泪:“我昨天想着去求你,你倒反而给我雪中送炭来了。”“我的毛病倒没什么,还不是你琏二哥的病麻烦。”“这大半年他身体越发不好,药石无效,昨晚我突然想起来,是不是这玉有些用处。”“我和你二哥天天吵吵,但毕竟是夫妻,他要是出了事情,我下半辈子怎么过?”平儿也在旁边擦了擦眼泪。鲁智深默然半晌,说道:“二嫂,所以做事情,要对得起良心。”“你可能福气大,即使一时应不到你身上,但不一定不报应到你周围的人身上。”天道无情,恶人活千年,这报应可能一时不到,却不见得不遗祸其子孙后代。好人不长命,说不定天道给他的好报,就是早日送他转世。所以鲁智深越发去想,越是发现,这贼老天其实是不讲道理的,不是你想求什么,老天就会回应什么。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大部分时候,老天仿佛只是在戏弄人。天灾人祸,刀兵及身,谁管平日里面做好过事坏事。鲁智深至此,冷笑一声,这贼老天如此做派,听天由命是最蠢的。凡事还是要靠自己双手争取,逆来顺受,坐以待毙,那不是鲁智深的性子。王熙凤乍听鲁智深这话,有些震动,仔细思量半晌,越发咂摸出了些味道。是啊,自己仗着王家权势,为所欲为,旁人可能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但将来自己的孩子呢?别的且不说,贾琏的事情,未必没有自己的错。明知道贾琏好色,自己还要事事压制于他,让他有火无没处发泄,在外面流连,结果下江南淘坏了身子。个中缘由,王熙凤自己最清楚,还不是为了诞下大房男丁嫡子,好承袭爵位。如今看来,贾琏身体已经废了,自己又有下红之症,子嗣的事情,怕是已经没戏了。府里的人看了,都觉王熙凤已经坏了倚仗,开始翻脸不认人起来。想起自己发疯时众人幸灾乐祸的白眼,王熙凤就心中发寒。等自己哪天彻底失势,还知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扑上来把自己吃了。王子腾背后对贾家做的事情,最后未必不会找人背锅,自己给人做嫁衣,最后可能反被陷进去。王家做的恶,未必不会报应到自己身上!想到这里,王熙凤悚然而惊,冷汗涔涔而下。鲁智深看王熙凤样子,知道多少也点醒了她,王熙凤本是个聪明伶俐之人,可惜被王家带上了歪路,不教其读书明理,很多道理便不知晓,由此肆意妄为,很容易走错路。此时若是能回头,未免没有一丝希望。他站起身来,说道:“我先回去了,这瓶子里的东西的不易多服,每次用些清水泡化,日服一杯,你们喝一两年是没问题的。”王熙凤连忙小心收了起来,叹道:“宝兄弟,日久见人心,这府里面,转来转去,竟然还是你和我们夫妻二人最为相契。”鲁智深也是有些感怀,说道:“去苏州时,颇得琏二哥照顾,说到底,亲情不如友情,我是把琏二哥当朋友看的。”他站起身来:“我也想琏二哥早日康复,不然这府里面,我也没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了。”王熙凤送走鲁智深,怔怔看着瓶子,心道宝兄弟怎么这话,像是在交代什么?想起那个传言,王熙凤疑惑不解,这到底是谁传出来的,又有什么目的?说到底,鲁智深如果真不是贾府亲生,这对大房是极为有利的。这谣言一出,二房顿时急了,连着查了几次,将散步传言的小厮赶出去好几个。贾宝玉要是退出,大房最为得益,王熙凤自然知道这不是自己干的,那就是自己公公婆婆?至于吗?王熙凤看鲁智深的样子,发现他根本不怎么在乎,是有所依仗,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她越想越是糊涂,叫过平儿,说道:“你说说,要是宝兄弟那个谣言是真的,谁占了最大的便宜?”平儿想了半晌,忍不住笑道:“那应该还是宝二爷。”王熙凤没想到平儿如此说,瞪眼道:“我认真和你说话,你到和我开玩笑,想找打?”平儿有些委屈,“我也就和奶奶说笑,大观园里面,就他一个男的,要不是亲生的,那三五位小姐名声,不都坏了?”“倒是谁还敢娶她们?”王熙凤倒没想到这一节,心道老太太好像根本不忌讳这点,难不成这事真有隐情?妙玉最近越发不安,睡觉都睡不安稳。她昨晚爬墙头看星星,结果就见有黑影从墙外翻了进来,跑去了缀锦楼。等她露出半个脑袋,偷偷窥视,开始以为那人是轻薄自己的贼人,后来觉得身形不像。不久之后,那人又急匆匆跑过,费力地翻墙出去了,妙玉才确定,肯定不是自己遇到的那人。那贼人武功极高,轻轻一跳便上了墙头,翻墙绝不像这人如此费力。妙玉觉得这园子太可怕了,整日里面都是乱七八糟的人进进出出,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是她阴差阳错,撞破了那贼人,养成了爬墙头的习惯,她还真不知道,这貌似安宁和平的园子,竟然有如此多的隐患!如果一直蒙在鼓里,懵懂不知何时危险降临,那才是真的可怕。她有些欲哭无泪,自己一个出家人,怎么摊上了这种事情!院子里面这么乱,自己去和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那几个管家婆子说,也没什么用。上次自己说了有贼人,那几个可恶的婆子追着自己问,一副不相信自己的样子。这对妙玉来说,感觉很是屈辱,也再不想再搭理那几个婆子了。其他园子里面未出阁的小姐都不担事,李纨直接见面都不搭理自己,这些也不指望了。思来想去,自己只能去找宝公子了?想到每次被他气得要死,妙玉心中更是难受,自己从小哪里受过那种委屈!人家明明不在乎自己,她还要舔着脸凑上去,出家了就那么没尊严吗?要是自己父母尚在......妙玉不禁长叹一声,默然无语。次日一早,她早早起来,院子里面冲了个凉,换了衣服出了陇翠庵。自从上次被看光之后,她反而心中有了股自暴自弃的念头,反正已经不干净了,无所谓了。所以早上冲凉,反而成了她的习惯。结果到了怡红院,她扑了个空,秦可卿出来说,往日公子这个时候确实在练武,今日却是一早去了潇湘馆。妙玉无奈,逡巡了一会,又往潇湘馆而来。结果她走到门口,就听门内不知在做什么,啾啾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