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人心鬼蜮面难测

站在贾环身后的，是薛宝钗的贴身丫鬟莺儿。她上来行个礼，极为自然地笑道：“我辛苦什么，宝姑娘这两年日日盼，夜夜盼，终于把宝二爷盼了来，只望二爷千万别辜负了姑娘才好。”莺儿此时和鲁智深说话时，态度颇带着些自傲，甚至有些居高临下，听她语气，鲁智深已经是和她平等之人，甚至还要低一些。鲁智深点头笑道：“那是自然。”“洒家不会忘记宝姑娘的好。”贾环一直在旁边看着，眼珠转动几下，一直没有说话。鲁智深眼睛余光瞟见，心道这贾环真是出息了，倒是能忍。他抬头看看天，说道：“天色不好，我先去了，你们在外面站的久了，小心受凉。”贾环低头恭敬道：“多谢二哥关心。”鲁智深点点头，拉着晴雯去了。贾环看着鲁智深身影消失了一会，才对莺儿冷笑道：“我这哥哥，一回家就拉着婢女去找小姐串门子，只怕还在温柔乡里做梦呢。”莺儿陪笑道：“那是自然，他一个只顾贪图美色的纨绔子弟，自然不配合环大爷相比。”贾环满意地点点头，“复兴贾家的，必然是我！他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野种，受宠了这么多年，我倒要看看，他跌落尘土的那一天！”“可笑你家小姐却看不明白，愚蠢，愚蠢，”莺儿满脸谄媚，笑道：“他已经完了，可笑姑娘还在肖想着二房少奶奶的位置，可谓执迷不悟。”“不过哪天小姐看清楚现实，必然会回心转意，投入环大爷的怀抱。”贾环傲然道：“到时我成了家主，你家小姐还能配得上我？”“到时候赏她一个姨娘位置，都算抬举她了。”莺儿干笑两声。贾环看她模样，声音放温和道：“你比你家小姐看得清楚，要是伺候我好了，将来未必不能和她平起平坐。”莺儿这才喜上眉梢，在贾环身上挨挨蹭蹭起来。贾环心中冷笑，心道自己有了贵人扶持，贾府尽在掌握，什么贾宝玉贾兰，拿什么和自己斗！他被搞得有些兴致起来，偏生又是雪地，不能尽兴，拉扯着莺儿，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等两人走后不久，隔厢山石后面，鲁智深才放开捂着晴雯嘴巴的手，笑道：“怎么样，是不是比听戏精彩多了。”他这两年用宝玉练功，轻功精进，已经踏雪无痕，落地悄无声息，刚才走远之后，他立刻带着晴雯返身回来，躲到暗处，将贾环莺儿的对话听了个清楚。晴雯脸色苍白，喃喃道：“怎么他们会变得如此可怕？”鲁智深听了，轻声道：“可能他们从来就没有变过。”“只不过因时而动，露出了本来面目而已。”“贾环且不说，薛家本就是金陵一霸，看看薛蟠原来样子，就知道莺儿从小在什么环境长大。”薛家也曾是诗书之家，薛父如果不早死，未必不能把薛蟠教养成才，偏生逝世后，由王家出身的薛姨妈将薛蟠带大。王家人教养水准实在不高，王夫人进府后，元春是由贾母带的，贾宝玉是由元春带的，才没被王夫人带偏掉。鲁智深心道薛蟠不知道去哪里投军了，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混的怎么样了。他沉思起来，听贾环莺儿两人意思，薛宝钗并不知道他们私下勾连的事情。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不过看这样子，贾环他们也在隐忍谋划着什么，一时半会倒不会发动，只是今后要小心些了。是不是要让林黛玉暗示下薛宝钗？但要薛宝钗在整件事背后要是扮演着角色，会不会反而把林黛玉坑了？他见晴雯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笑道：“和那些人不同，别看你平时面上凶厉，内里却是善的。”“有些人表面上和善，其实内里全是坏水，你是斗不过他们的。”晴雯深有同感，“是啊，不从背后听到这些，我还以为环哥儿和莺儿都是很好的人。”鲁智深摇摇头，心道晴雯这样子，只怕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晴雯见鲁智深神色，气恼道：“怎么，我小时候家乡人都很好，哪有这京城里面人肠子里面那么多弯弯绕？”鲁智深倒是第一次听说晴雯说起原籍，不由道：“我听说你是赖大买来的，怎么，你不是玉京人？”晴雯道：“我怎么可能是！”“我是姑苏的。”这次轮到鲁智深发愣了，纳闷道：“这倒是怪了，怎么里面那么多姑苏的？”晴雯道：“贾家原本是金陵世家，姑苏又在金陵省内。”“人说叶落归根，还不知道我死的时候，能不能回故乡安葬。”鲁智深心道晴雯这是想到前阵子中毒的事情，故有所感，不由宽慰道：“你这才多大岁数，就说这些不吉利的。”“何况金陵……”鲁智深突然怔住，想到几年前做梦的时候，那警幻仙姑给自己看的册子上，写得赫然是金陵十二钗。当时只道是心魔，但是里面的东西，有好多自己隐隐约约能对得上的，心魔梦境，能生造出自己不知道的东西？不过自从自己吐沫喷了那警幻仙姑姐妹一脸后，她们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想问也问不成了。管他妈的，现在俗世事情一大堆，想个梦境作甚！他哈哈一笑，拉起晴雯的手，道：“走，去潇湘馆。”两人到了潇湘馆门口，登时一怔，之间李贵站在门外，大雪已经落满肩头，让他活像个雪人一样。鲁智深走到近前，两人四目相对，便不用言语。鲁智深想了想，假意叫骂道：“这么大雪，还有什么事情，非要在这里杵着？”“探头探脑的，你是不是看上了哪个丫鬟，紫鹃还是雪雁？”这一喝骂，潇湘馆顿时惊动了，香菱紫鹃等人出来，怔怔地看着鲁智深。李贵张了张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鲁智深向他使了个眼色，喝骂道：“我底下小厮，单数你不看眼神，要你何用！”“一会我便禀明老太太，将你赶出去好了！”“现在马上给我滚！”李贵听了，也不说话，低头离开。香菱看不过去了，撅着个嘴道：“公子，你这人怎么这样!”“李贵大哥他……”林黛玉在房内发话了，“香菱，给我回来。”香菱听了，这才撅着个嘴，不情不愿回去了。鲁智深无奈地看着晴雯，晴雯却是抿嘴一笑，真是个呆香菱啊。林黛玉见众人进来，笑道：“可算来了，你们不饿，我都要饿死了。”她指着桌上饭菜，说道：“你们去把饭菜热一下。”鲁智深奇道：“重新拿回厨房？”紫鹃笑道：“自从上次出了那档子事情，林姑娘禀明了老太太，在潇湘馆偏房设了个小灶，让柳嫂子的女儿常过来做饭，我们也日常帮着。”“晴雯姐姐平日三餐也是在这里吃的呢。”鲁智深心道林黛玉这两年果然是不忍了，这是明着不给王夫人脸面，真是颇合自己心意。林黛玉挥挥手，“你们都去帮忙，我要和宝哥哥说句话。”香菱还想站着伺候，被晴雯一把走了。外面刚掩上了，林黛玉伸出手来，狠狠点了点鲁智深额头，气道：“你个没良心的，还真我等着这大半天。”鲁智深目瞪口呆，“你让香菱说，先去别的地方的……”林黛玉气鼓鼓地扑到他怀里，“我说你就信？闭嘴！”鲁智深连忙大气也不敢出。林黛玉嗅了两下，脸色一红，“你这身上，秦姑娘味道很重啊。”鲁智深瞠目结舌，“你怎么知道秦姑娘身上什么味儿？”林黛玉嘲笑道：“我和她一起出府，行走坐卧都在一起，怎么会不知道？”“怪不得你今天那么心虚，只怕啥都做了吧！”鲁智深讷讷道：“当日里面她守城遇到对面大将，差点死了，还好我及时赶到，所以后来就……”林黛玉冷哼：“我才不想听，反正你亏欠我的。”“我倒由着你们两人在那里，你说我这一年多怎么过的？”“什么写诗赏花都没了兴致，还要帮着你照看着那么多姐姐妹妹，回来也不先见我！”鲁智深更加汗颜，“是我不好，亏欠了你。”林黛玉狠狠在鲁智深腰上掐了一把，“你这榆木疙瘩，嘴上说的好听，我都把抱你那么久了，你就不能抱抱我？”鲁智深这才恍然大悟，赶紧伸出手去，将林黛玉紧紧搂住。一个在平阳，一个在玉京，远隔千里，时刻思念对方，分别两年的两人，至此身体相贴，心意相通。晴雯和香菱进了后厨，把手里饭菜交给交给迎上来的柳五儿。她趁着空儿，对香菱压低声音道：“你在院子里面那么久了，还是呆呆的，我看柳五儿都比你会看眼神。”香菱一时反应不过来，说道：“你在说啥？”晴雯附耳过去，和香菱说了李贵的事情，最后悄声道：“公子岂能不知道，谁最后出手，才让你见了老太太？”“这是保护他，做给外人看的！”香菱这才恍然大悟。她摸着头嘿嘿笑道：“你们这些聪明人的花花肠子，我可可学不来。”晴雯心道自己刚才听到贾环莺儿密谋，也是这般想法，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笑道：“什么聪明人，你就是没有害人的心思，所以不往这上面想就是了。”香菱不服，哼哼道：“你还笑话我，你也未见如何高明！”“你明明早就认字，还装着目不识丁的样子！”晴雯一呆，“你怎么知道的？”香菱哼哼起来，得意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