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张皇后听了张永对乾清宫所发生之事的汇报,面露恼恨。张永并未进到乾清宫内,不知内里具体发生何事,只知结果张延龄被罚禁足半月,皇帝还让东厂和户部去调查什么案子。“那些大臣就是摆明心思要跟张家作对到底!陛下回来了吗?”朱祐樘每当上午散朝之后,都会到坤宁宫来看望妻子和女儿,一家人和和睦睦,至少要过了中午,朱祐樘才偶尔会去处理政务。张皇后心里有气,当然要跟丈夫好好诉说一番。被罚禁足……伤害不高但侮辱性极强。她刚说完,就听到门口传报:“陛下来了。”并非正式通报,坤宁宫毕竟是皇帝平日起居的居所,内侍不过是通知一声让坤宁宫的人有准备。张皇后仍旧端坐,无须出门迎接丈夫,与平常人家的夫妻别无二致。朱祐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跨步进入坤宁宫后殿,身旁太监和宫女对他行礼,他都没反应。“陛下。”张皇后起身走到丈夫面前,正要倾诉,发现丈夫情绪很不对劲。在张皇后唤了第二声之后,朱祐樘才好像猛然间收回心神,略带惊讶望着妻子道:“皇后,你跟朕说话?”张皇后本来心有怨气,但见到丈夫这么一副呆板好笑毫无君王架子的模样,便又硬不下心肠跟丈夫发火,先扶朱祐樘到椅子坐下。“陛下,还不是因为延龄……”张皇后也不说太详细,就是想提醒丈夫,你现在罚了我弟弟,是不是该跟我好好解释一下?谁知朱祐樘一扭脸又失神,口中只是轻轻“哦”一声,未接茬,继续神游天外。“陛下!”张皇后这次真的生气了。怎么着,你罚了我弟弟,还不让我说?想跟我装糊涂插科打诨把事情揭过?朱祐樘再一次神魂归位,怔然道:“朕也正要跟皇后谈及国舅,你说咱平时是否对国舅……朕是说对延龄知之甚少,以至于连他的学问和才能都没有好好发现?”张皇后不由蹙眉。我跟你谈你罚我弟弟的事,你跟我说的是什么?我弟弟几斤几两别人不知我能不知道?就是因为他能力不行,我才要承担做姐姐的责任,不能让别人欺负他。“陛下是想说延龄不学无术非可造之才,不应该留在朝中为官,免得败坏朝廷章法?”张皇后心中顿觉委屈,把头拧向一边,嘴角都翘起来。旁边的内侍一看,不好,夫妻之间这是要吵架。他们作为外人,都很识相,不用任何人下令便赶紧告退离开后殿,只留下夫妻二人。朱祐樘吃惊了一下,道:“皇后怎会有如此想法?朕几时说他……不学无术?”“那陛下还罚他?”没有外人在场,张皇后直接瞪着丈夫质问。朱祐樘苦笑道:“朕罚他,不过是要给朝臣一个交待,当时他说了一件很重大的事情,朕既要详查还要平衡各方关系,对他稍加惩戒并不是为害他,而是为护他。”这种理由,张皇后是不会相信的。张皇后面带羞愤之色道:“陛下这是认为臣妾不懂朝事,编好理由来糊弄臣妾吗?”“没有,朕绝对没有要糊弄皇后之意,其实朕……唉!怎么说呢。”朱祐樘觉得自己在朝堂上面对那么多大臣还是可以从容应对,但不知为何,面对妻子时往往就是这么局促。宠妻狂魔遇到妻子发脾气,那是容易应付的吗?朱祐樘先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措辞,才正色道:“这么说吧,朕觉得延龄此番,做得很好。”“很好?”张皇后眉头紧锁。朱祐樘尽量平缓语气道:“今日户科给事中参奏延龄欺行霸市,朕本来也以为他在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将他叫来是要问清楚。”“谁知他在朝堂上语出惊人,说出户部可能存在已久的积弊,事前连朕都被蒙在鼓里。他还提到涉及西北军政之事,虽无实证,但朕觉得他言之凿凿不像是无的放矢,连众阁臣、部堂都被他辩到哑口无言。”“故而朕才会有此想法……咱是否在某些方面,对延龄缺乏了解,以至对他有所误解?”张皇后听完朱祐樘的话,怔在当场。丈夫说的在朝堂上“语出惊人”、令朝臣“哑口无言”的这位,还是那个没大本事全靠家里罩着的弟弟?张皇后双眸瞪得很大,怔怔望着朱祐樘道:“陛下,您说的……是延龄吗?他哪有什么大能耐?”朱祐樘叹道:“若非朕亲耳所听,也不相信他有如此能力,回来路上朕一直在想,或许是他背后有高人相助?”不管是什么原因,张皇后算是释怀。若真是弟弟有本事,做姐姐的脸上也有光。张皇后主动靠过来,拉着朱祐樘的手臂道:“那陛下,乾清宫里发生的事,您可否跟臣妾讲讲?臣妾知晓后,也好替陛下参详。”朱祐樘见到妻子怒气全消,还是如此乖巧可人的模样,登时一种自豪感涌上心头,伸手将妻子揽在怀中。“这还要从延龄到乾清宫后,质问户部的叶尚书说起……”…………张延龄回府。迎接他的是东南西北四大护法,此时四个家伙脸色如丧考妣。“干什么?老子不过是入宫一趟,这是当老子死了?笑起来!”张延龄拿出家主的派头,朝四个家伙怒吼。南来色凑过来道:“爷,您现在还能笑起来?顺天府刚来人,说咱之前查抄的货栈和商铺,都已经被解封,更可甚的是苏家那边的货栈、牙行什么的,都被查封,说是户部派人干的。”张延龄心想,这户部干活的效率不慢。他从皇宫出来也没耽搁时候,不过是步行在京师的街路上转悠了一会,为自己可能未来半个月被禁足先提前出去放一下风。这才一个时辰不到,户部不但把田家和李家的货栈给解封,还去查封了苏家的。“不就是风水轮流转?苏家的货栈和牙行又不是我们的,查封了也不心疼。”张延龄没好气道。南来色再往前凑了凑道:“小的们还听说,爵爷您刚被陛下罚禁足,半月都不许出门,您说咱这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吗?”张延龄本来心情还挺不错的,但在听了南来色这小子的话之后,瞬间火起。“去你娘的!”张延龄飞起一脚,将南来色踹了个跟头,“偷鸡不成蚀把米,当老子是黄鼠狼?都说了是风水轮流转,眼下无非转到别人家,等着瞧吧,用不上半个月,老子绝对会让户部的人知道跟我作对的下场。”张延龄如此说是有自信的。他要等西北哈密城失守,到那时,满朝君臣都会认为他是从药材商里通外邦这件事得到哈密城即将失守的结论。否则还能认为张延龄有未卜先知能力?但在东南西北四大护法耳中,张延龄的话全不可信。你干的事都被皇帝给否定,要帮赚钱捞油水的苏家被牵连倒霉遭殃,你人还被勒令不许出门,现在说什么风水轮流转的,不就是逞口舌之快?正说着,门口知客进来通报:“爵爷,顺天府张府尹求见。”张延龄本还想闭门清静几日,听到张玉来的消息,嘴角浮现出个笑容:“他怎么还来了?让他进来。”不多时,张玉一身便装,跟着知客出现在建昌伯府的正院。张延龄一脸慵懒之色,趾高气扬道:“张府尹大驾光临,不会是认为本爵爷害了你,想登门算账吧?”张玉惊讶道:“下官怎敢有此想法?下官不过是来跟建昌伯您探讨一下京师商贾私通外番之事,下官认为顺天府的调查应当由您来主导,免得顺天府做事有不周之处。”好一个张玉。政治觉悟挺高啊。“张府尹搞错了吧?如今陛下下旨,由户部和东厂双线调查此事,就算顺天府要协同办事,那也不该来请示我的意见吧?”张延龄脸上挂着款款笑容望着张玉。谁知张玉望过来时,那一脸笑容更是别具深意。这四目相对一笑,其实很多道理就不言自明。张玉不愧是“老江湖”,大概是从张延龄被参劾欺行霸市被叫到宫里质问,再到事后案子仍未停,户部做事还那么激进想快速把苏家私通外番做成铁案,以及张延龄只是被不痛不痒罚禁足……种种细枝末叶整理出来,就能意识到户部得势不过是表面风光。张玉这是看清楚了风向,提前站边,来跟张延龄打好关系。孺子可教也。“既然张府尹有意要跟本爵探讨一番,那本爵也只好略尽勉力,同为朝廷效命不分彼此才是。”张延龄说着,对张玉做出请的手势,“咱正堂说话?”张玉赶紧还礼:“建昌伯您请。”东南西北四大护法见到张延龄和张玉这般哥们情深进了正堂去商讨事情,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对啊,咱家爵爷不是被圣上给降罪?顺天府府尹这是脑袋被门挤了?居然跑来跟咱爵爷商量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