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家宴之前,张延龄见到了自己的老娘,张峦的妻子张金氏,一个并不富态反而有些清瘦,却是慈眉善目的老妇人。跟一般老妇人有钱之后便穿金戴银不同,张金氏一身很朴素,笑眯眯的望着张延龄,很容易让人觉得发毛的那种笑意盈盈。“延龄,过来让母亲看看。”朱祐樘夫妇还没过来,张金氏提出要近距离观察张延龄,这会令张延龄觉得有暴露的风险。知子莫若父,老爹已不在人世,这个母亲从小把他抚养大,还是容易从他身上发现跟以往儿子不一样的地方。但在张金氏仔细将张延龄打量之后,反而是很欣慰笑了笑道:“娘娘说你跟以往有所不同,看来是真的,乃父泉下有知会深感欣慰。”慈母多败儿,看起来张金氏也不是那种会教育儿子的母亲,否则不会栽培出两个照葫芦画瓢刻出来的奇葩兄弟。张延龄的改变,在她看来是一种进步,似也根本不会像张鹤龄那样,一见面就察觉到张延龄是否生病的问题,当娘的才懒得想那么多,儿子长大自己过日子,难道还要天天管他那些鸡毛蒜皮的东西?人还是那个人就行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孝顺儿子,一年能见个几面不错了,自顾自吧!看到这一幕,张延龄也就彻底放心。“老二,娘说你能令爹泉下有知,是怎个情由?”张鹤龄愈发纳闷起来,将弟弟上下打量。今天谁见了他们兄弟俩,态度都跟以往不同,现在连当母亲的都对自己的弟弟寄望有加,跟他的一贯印象完全相悖。还没等张延龄回答,朱祐樘夫妇便带着朱厚照出现在了坤宁宫。母子三人赶紧起身给大明最有权势的夫妇行礼。“老夫人,今日乃家宴,不必拘礼,鹤龄、延龄你们也坐,等着开席便可!”朱祐樘显得很客气,一点都没把张家兄弟当外人,热情过来招呼。朱厚照还似模似样走过来对张延龄打个招呼:“二舅,你身体还好啊?上次一别,孤受益匪浅,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去你家玩,父皇,好不好?”朱祐樘看到儿子“出口成章”,有种一夜长大的感觉,一时怔在那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下旁边的张鹤龄更觉诧异。要说别人对他们兄弟态度改观,可以理解为张家最近蒙受隆宠,别人来巴结,但这调皮捣蛋的大外甥上来就给张延龄行礼问好这算什么意思?听朱厚照言语之间的意思,还曾去过张延龄府上做客,还受益匪浅?怎的?学会了打家劫舍,你觉得很光荣还是怎的?张延龄笑道:“陛下,之前太子去过臣府上,一直未来得及跟您汇报,他去过之后给他设计了一个研究兵法的沙盘,希望未耽误了太子的学业才好。”一旁的张皇后已经坐下来,笑道:“你姐夫早就对我说了,那个什么骰子,外臣还以为是赌博的器具,害得你姐夫很着急要去兴师问罪,结果去了才发现,是研究兵法的东西,你姐夫还觉得冤枉你,挺不好意思的。”张皇后忍不住就揭丈夫疮疤。似对外臣参劾弟弟,以及丈夫起先对弟弟的不信任,还耿耿于怀。“皇后,你说这个作甚?”被妻子直面戳穿自己的一点糟心事,朱祐樘这个当皇帝的反而会觉得尴尬。张延龄很识趣,赶紧对朱祐樘行礼道:“是臣未经跟陛下通禀,再加上当日太子突然造访,一时又不走,只好出此下策……陛下莫要怪罪才是。”朱祐樘眼见小舅子说话如此得体,还顾着自己当皇帝的面子,同时也理解自己儿子调皮捣蛋起来是有多烦人,不由对张延龄颔首点头。目光中更多了几分赞许。“太子,以后你想出宫,必须要先将基本的字都学会,朕会派人护送你出宫,去你两位舅舅府上也是可以的。”朱祐樘当着妻子一家人的面,居然同意了让朱厚照出宫。虽然现在朱厚照还没出阁讲学,但朱祐樘对独子的寄望甚深,已经在找老太监教太子识字,又不涉及到四书五经那些儒家经典,老太监完全能胜任。朱厚照自己也很高兴,一蹦老高道:“就说父皇最好了……”一家人和和美美。随即饭菜上来,宫宴开始。…………本来张延龄还以为这宫宴的档次能有多高。等上来饭菜之后,才发现朱祐樘的节俭之名还真不是虚的,一桌子的素菜,一共八菜一汤,本以为有个水鱼汤什么的,最后发现不过是个银耳汤。素到不能再素。“母亲大人吃斋念佛,希望你们兄弟能有好的出息,今日便是一些普通的斋菜。”张皇后对于丈夫吃素的行为很理解,似乎这意思还是要照顾张金氏。朱厚照一手拿一根筷子,嚷道:“孤要吃鱼,孤要吃肉!”朱祐樘神色平和道:“鱼肉这些东西,吃多了没好处,不过你要长身子,回头让膳房给你送到东宫去,这边就不准备。”“来吧,用膳吧。”就是个不大的桌子,跟张延龄印象中皇帝赐宴一百多道菜的场面完全不同,这架势比之他宴请翰林学士那几桌也大大不如。进宫吃饭,本来就不是为菜色而来,一家人难得团聚。一顿饭吃起来,也是没什么滋味,连口味都很淡。张延龄也深深理解到这个姐夫为什么看起来病恹恹的,平时肉蛋吃得少,缺乏蛋白质补充,还清汤寡水,若是再用一些重金属超标的丹药……身体能好就怪了。吃饱饭之后,本来张皇后准备留母亲和两个弟弟好好说说家常事。朱祐樘好像有要紧事一样,招呼道:“鹤龄、延龄,你们先跟朕到乾清宫,有事与你们说。”母女二人见男人有大事要谈,也不纠结家事。起身送三人出坤宁宫。趁着夜色,朱祐樘带张家兄弟往乾清宫走,路也并不是很远,一条直线过交泰殿就是。“鹤龄啊,你找的仙草,朕拿到之后马上让李师看过,他从外形上并不能判断真伪,不过基本已确定就是真的,正准备以此仙草来炼制丹药,相信不久将来便会炼出,这次你功劳不小,朕回头好好赏你。”朱祐樘明明是夸赞的话,张鹤龄听了之后却是满脸惊讶。他不由看着张延龄。因为朱祐樘转述李广的话,竟然跟张延龄刚见他面时,所分析的完全一样。如也不说是假的,只说相仿……张鹤龄自己没头脑,他还自我感觉良好,觉得弟弟头脑更差,居然这都能被张延龄言中?“不过要等丹药炼好之后。”朱祐樘补充了一句。张鹤龄若是没有听到之前弟弟说的那番话,一定会高兴坏了,但现在他不是高兴,却在心中产生忧虑。因为张延龄的后半句,就是有关李广如何推卸责任,把炼丹失败责任赖给他。前半段已经被张延龄言中,后半段怕别是跟弟弟所说的也一样,被人发现他找东西假冒仙草,那时他可就真的要玩完。他的目光再次瞟向张延龄,神色变得有几分郑重。说话之间,三人已经从乾清宫后殿穿到了正殿,李荣和萧敬早就已经等在这里,他们还在连夜批阅奏章,本来应该回到司礼监的值房去完成,但或许是这两天朱祐樘勤政,再或许是有什么要紧事,需要他们留在乾清宫办公。“陛下!”萧敬和李荣见到皇帝来,赶紧行礼。朱祐樘道:“平身,朕让建昌伯来,是跟他说及盐政之事,朝中已就盐政问题上了数道奏章,连建昌伯也上了一份,不过他上的是密奏,在朕这里。”“朕心想,还是趁机会跟建昌伯单独谈……嗯嗯,还有寿宁侯。”朱祐樘也意识到不能对张家兄弟一方偏心,跟萧敬之前说话大喘气一样,最后也把张鹤龄稍带上。张鹤龄诸多不解,只能暂且先闷在心里。朱祐樘坐在龙案之后,一抬手道:“克恭,你把有关盐政的几个奏疏都找出来,顺带把阁部的票拟也拿出来,让他……们看看。”“这次的事,事关大明未来的安定,须谨慎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