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所有人都都张延龄钱财的来源感兴趣。现在张延龄终于把三万八千多两银子的来源方式说清楚,就是借钱。连皇帝都释然,原来小舅子不是在外面又赚了钱,只是想通过借债的方式来还府库的亏空。看来小舅子一心为朝廷,为朝廷填补亏空手头没银子不惜借外债。用心如此以诚……顿时朱祐樘对张延龄的信任又增加几分。“建昌伯,你糊弄谁呢?就算有商贾肯借你三万八千多两银子,让你来补山东的亏空,可你为何要这么做?你敢说自己跟山东亏空的案子没有联系?”元守直作为朝中火爆脾气的代表,在刘璋不在时,充当了炮灰的角色。他是实在忍不住张延龄的“嚣张气焰”,走出来质问。张延龄也是无语。先前是对他用以补亏空钱财的合法性质疑,现在又开始质疑他的动机。张延龄悠哉悠哉道:“说我跟山东亏空案有关,有证据吗?”“你……”元守直上来就被张延龄给顶了回去。太简单的事,谁主张谁举证。你怀疑我动机,觉得我不是好人,觉得我背后跟案子有牵连,那拜托你把证据拿出来,光在这里怀疑有个屁用?徐溥看元守直面红耳赤的样子,生怕元守直也步刘璋的后尘当众吐血,走出来道:“建昌伯,现在众人只是觉得你此举不合常理,提出一些合理怀疑,你说要替别人填补亏空,难道不该把其中缘由说清楚?”不但元守直出来怀疑动机,连徐溥也在怀疑。朱祐樘道:“建昌伯,朕虽然不想干涉你的决定,但朕觉得也有必要提醒你,这三万八千多两银子你填补了亏空,可是拿不回去的,你真的下定决心为没有跟你联姻的林家出这笔银子?”皇帝并不是在怀疑他动机,纯粹是提醒他。你做好人好事也别过火,你的钱也是皇家赐给你的,被你这么铺张浪费拿来给别人补窟窿也没必要。张延龄回道:“既然陛下也有提醒,那臣也就直说了吧,臣的确是有一些私心的。却说是昨日里,林家求助于我,已将林家小女送到我府上,说是让臣照顾几天,但其实就是把人送给我当妾侍,以换得我的相助,臣……之前的确是看中林家小女,否则也不会答应这桩婚事,思来想去觉得既是一场缘分,答应也无妨。”“哇!”在场众大臣发出一声恍然状的惊叹声。怪不得你小子要拿出接近四万两出来给别人填补窟窿,原来是拿了“好处”的,人家一个好端端的官宦人家小姐,就这么送给你作为交换条件?你这般落井下石趁人之危,还能被你腆着脸说得如此义正言辞?亏你还读圣贤书……不对,亏你还自称是雪中送炭之人!元守直冷笑道:“这般趁人之危的小人,好意思在朝堂上自诩清正,简直侮辱公义之名。”张延龄不屑道:“我不想提缘由,你们非说我是跟此案有关用心不良,现在我把缘由说出,你们却说我是小人之举,感情你们一个个都是公义之士?那诸位明知林元甫和徐杰不过是山东官场众多罪者的替罪羊,你们倒是出来说话呀!”“哼!”元守直才不跟张延龄争,冷哼一声之后退回朝班中。“陛下,您可要给臣做主,臣不过是想让林家有希望,可不是什么奸佞小人。”张延龄此时居然好像很在意自己名声一样,居然向皇帝表达他的委屈。朱祐樘苦笑道:“银子是你借的,想怎么用是你的事,至于林家女那也是林家的,他们想送给谁便送给谁……”“多谢陛下为臣撑腰,臣就是这么想的!”朱祐樘瞬间无语。朕不过是说你们想怎么干怎么干,几时说要给你撑腰?你这小子愈发不可理喻,连朕的词你都敢抢?还想摆朕一道?朱祐樘正要指责两句,却发现张延龄此时正怒视着元守直,好像拿到他的撑腰要跟元守直耀武扬威,那神色就跟个斗气的少年一样。朱祐樘本还想骂,突然又觉得不忍心去骂。原来小舅子也是要自尊心的人。那你说朕是给你撑腰,就是了吧。“诸位卿家,建昌伯说要给山东补亏空,用他自己的银子,诸位有何意见吗?”朱祐樘抬头看着满朝的文武大臣。在朱祐樘看来,既然事是好事,钱也来路正,就可以拍板定案。在场大臣即便看张延龄不顺眼的,知道张延龄要破财,谁不等着看热闹?最好他借钱帮别人补亏空,最后再还不上,到时在朝堂上哭求皇帝免他的债务,众人再落井下石……理想总是那么丰满的。“既没人反对,那这件事……”朱祐樘当即就要决定。却在此时,张延龄走出来道:“陛下,既然诸位臣僚没有意见,臣想提出几点意见。”朱祐樘话说了一半被人打断,心情有点不太好。但看在是小舅子说话的面上,也就先把怒火给忍了。“说!”朱祐樘声音还是很冰冷的。张延龄道:“臣请陛下,山东自查亏空之事,在臣拿出这三万八千多两银子之后,就要到此为止,不能再往下牵扯。”“嗯?”朱祐樘闻言不由皱眉。你小子甘心拿出银子来补别人的亏空,不是为了回头查清楚亏空所在,再把银子讨回来?居然让朕把此事到此为止?“你……”朱祐樘正要说什么。徐溥走出来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张延龄道:“徐阁老,你这算什么意思?”徐溥立时道:“山东府库自查已开始,岂能因为有人补了亏空,便就此罢休?”张延龄道:“徐阁老你的意思是没完没了了?今天山东府库亏空了三万八千多两银子,我给补上,山东布政使司一看这方法好,明天就说从山东又查了三万两亏空,还赖在林元甫头上,又让我还。后天又有十万两亏空……总之是个无底洞,什么都让他们说了算?徐阁老是这意思吧?”徐溥道:“你少在这里信口开河,老夫几时说过有此意?”张延龄声音提高八度:“既无此意,为何不能叫停?地方自查几时是通过陛下准许的?他们自行自查说是查出亏空,我现在没奏请陛下治他们不遵皇命的罪已经是好的,连叫停他们都不行?”二人针锋相对,对话衔接和语速都很快。朱祐樘本还想说点什么,发现根本插不上话。“住口!”朱祐樘最后只能出绝招。正在争论的二人闻言都只能停下口舌交锋,回头恭敬对朱祐樘行礼。朱祐樘面色不满道:“建昌伯,你说要叫停山东地方上的账目核查,到底是何意?”张延龄造:“回陛下,臣就是不想当冤大头!臣不但要叫停山东地方上自查账目,同时也会敦促朝中停止对山东账目的核查,无论山东地方上是否还有别的亏空,都要到此为止,全在于臣不想今天出三万八千两银子,明天再有人跑来跟臣要银子……”徐贯走出来道:“建昌伯,你这就是乱来,你叫停山东自查可以理解,为何朝廷也要停止查?”张延龄显得很高傲道:“陛下是让我查河工账目,我说要停,你们拦得住吗?”徐贯怒目相向。这么嚣张的人,平时或许有,但在朝堂上,谁都没见过。“建昌伯,说人话!”朱祐樘也忍不住,站起身用喝斥口吻道。张延龄道:“陛下,臣无权做主,只是请将山东账目自查之事叫停,还请陛下恩准!”朱祐樘瞬间脸色很难看。当初让朕查的是你,朕为了查河工,得罪了多少人?现在你居然又跑了叫朕停止查?你到底是什么心思?徐贯道:“陛下,若是贸然叫停山东账目核查,或许各地都会仿效推出替罪羊,到时朝廷不得不叫停河工账目核查,那陛下的旨意将会成为一纸空文!”元守直也终于再一次走出来道:“徐侍郎所言极是,若任由发展下去,各地账目将无法再行查验,建昌伯此乃祸国殃民之举!”朱祐樘叹口气。看起来,他也很赞同众大臣的提议。三人成虎。皇帝的辨别力在此时也受到了影响。……张延龄此时突然笑了起来。“此乃神圣之地,作何发笑?”元守直厉声喝问。张延龄笑道:“我是想笑,之前不让查账目的是你们,说我查是祸国殃民;现在不让我叫停的又是你们,说不查也是祸国殃民……你们活得不累吗?”元守直厉声道:“既然事已开始,就不能随意叫停!”张延龄继续笑道:“是啊,嘴长在你们身上,正反都随你们说。”“山东地方自查本身就违背圣意,你们不怪责,现在却说各地会仿效,肆无忌惮将案子扩大牵连……你们不指责他们违抗圣旨,竟然觉得……责任全在我?”在场大臣突然就哑火。“那诸位还不如直接说,但凡是文臣做的都是对的,但凡我张延龄所为都是错的。这就是判断对错的唯一标准。”徐溥作为首辅,终于忍不住走出来道:“建昌伯,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从来就没人针对你,对事不对人,此番之事乃是全因你反复无常而起,说查的也是你,说不查的也是你……”“徐老你不累吗?”张延龄突然问道。徐溥回头看了朱祐樘一眼,发现皇帝都没有出来指责张延龄的意思,他更不想去回答张延龄这般无稽的问题。张延龄摆摆手道:“我本来还想说一些堂而皇之的理由,让你们觉得我叫停山东查账是有别的原因。算了,我也不装了,直说了吧,我之所以叫停山东账目查证,不过是为了保林元甫一条命!”“荒唐!”徐溥冷笑。在场的大臣面色凝重,朱祐樘脸色则还正常一些。听起来是没有任何联系的两件事。张延龄道:“陛下,臣在得知山东自查,还把跟臣有联姻意向的林元甫拿下问罪时,就已明白,山东地方上准备拿臣开刀,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让林元甫当替罪羊,为了防止他事后泄露情由,臣料定地方不会留他活口。”“臣思来想去,才想出替他填补亏空的方法,并想叫停山东自查,以让山东地方上觉得朝廷已无意彻查山东官场,如此才能保证林元甫不会被人强行畏罪自杀,或是死于意外。”“但是臣还是太年轻了,对于朝堂诸位同僚的心思,以及党争之复杂揣摩不透。现在想想也是啊,这么大的事,是山东一地能做主的吗?朝中必然有人撑腰啊。”“就算我没钱,不惜从外面借几万两回来填补山东亏空,也顺着他们之前的意思把查河工的事叫停,但他们能放过把我牵连进案子的机会吗?”徐溥怒道:“张延龄,你这是在戏弄朝堂,你所说的全都是你无端揣测,拿出证据来!”张延龄微笑摇头道:“徐阁老消消气,都这么大岁数了有什么好争的?我以前从来不跟你们争,不就是知道争不过你们吗?”“既然我把什么话都说出来,正说明我已看清现实,或者说已心灰意冷,林元甫又不是我亲眷师长,他死不死的跟我没半点关系。”“山东亏空的黑锅谁爱背谁背,你们要是觉得我牵扯进山东的案子你们就继续查,只要你们能拿出强有力的证据,到时不用诸位动手,我张延龄会自行投案自首!”“工部和河工的账目水太浑,鄙人自问没能力查清楚,也没能力跟诸位这般文臣一般见识。”“什么借钱填补亏空这种蠢事,我也不做了。我把家产都搭进去,只为救陌生人一条命,为的是全朝廷的忠臣节义公理,最后还被人说成是祸国殃民的罪人,我是疯了还是脑子被门夹了非要往里面钻?”“我张某人的脑袋没那么硬,陛下交托查工部账目的事,我退职让贤,你们谁觉得自己有本事自己来,或者干脆让地方上自己去查,想怎么查怎么查再没人拦着,我出局了你们目的达到,就此叫停也正是时候。”“这么说吧……”“我,张延龄,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