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祐樘看来,这些人很过分。张延龄刚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还没等赏赐,不过是要让张延龄暂时当几天户部右侍郎,等案子查清之后再行委派,谁知这群人死活不同意不说,现在张延龄想要请辞。你们还不同意?朕都替你们觉得丢脸。“陛下,老臣认为,如今案子已查到关键时候,若建昌伯此时退出……线索将会中断,当让他先把案子的原委细节事无巨细说清楚,再退出也不迟。”原来徐溥并不是要留张延龄在朝中。好不容易把这个“闹事”的外戚给赶走,还要求着他回来不成?当然是先把他榨干之后再让他滚蛋嘛。你不把案子的细节告诉我们,我们怎么查下去?最好是有功劳归我们,有过错是因为你之前查案不力,简直把后续所有的事都理顺,甩锅的方向都找好了。朱祐樘闻言一怔。还真不是要留张延龄。更过分!张延龄好奇道:“徐阁老,要查案,你们自己去查就好,为何还需要我参与其中?”徐溥面色很严肃道:“为朝廷做事,岂能说退就退?基本的交接还是需要的,这也是规矩。”“哈哈。”张延龄还在笑。“你笑什么?”徐溥觉得,张延龄一定没那么容易罢手,你不是想以退为进吗?我们就成全你,现在你要回来就要厚着脸皮求我们。张延龄笑道:“我其实是想问徐阁老,我需要交接什么?”徐溥一怔,正思索该怎么对答时。一旁的刘健道:“自然是对接案情。”张延龄叹道:“说得好像我亲自去过江南一样,可问题是……案子所有进展,要么是在锦衣卫相助下完成,要么是南京刑部和大理寺,我几时亲自参与其中?我甚至在回到京师之后,也只在朝堂上跟诸位一起见过李士实一面,后续审讯的情况如何,我都没过问。”“话说要对接案情……你们找相关的人过来问问,他们知道的肯定比我多吧?”这番话说出来,在场突然就鸦雀无声。想想也是啊。张延龄回到京师之后做过什么?不过就是在吃喝玩乐,每天无所事事,朝廷一再催促,张延龄不慌不忙……直到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韩亭在江南把李士实的小金库一锅端,他才跑来朝堂上邀功。这功劳根本不属于他。那还要跟他交接什么?徐溥皱眉道:“建昌伯,此案中,你就没有任何隐瞒?难道说,你就没暗地里派人去查?”张延龄笑道:“徐阁老,你太看得起我,我手下不过只有一群家仆,再就是锦衣卫和京团营派去保护我的,他们的调动情况,你们好像比我清楚吧?我用什么力量去查?自行去市井招募一群人手,去查这么大的案子?真是不知你们在说什么……”徐溥登时觉得张延龄所言非常有道理。张延龄最多是个发起者,后续都是别人在完成,可问题是,为什么别人没能像张延龄这样把这个案子给查清?而主导此事的却是张延龄这个看起来什么事都没做的人呢?就因为张延龄去了一趟山东?“账目,还有账目!”屠滽在一旁提醒。很多大臣登时想起来,你张延龄查账很厉害,之所以你能查出来,是因为你把所有账目给厘清了。这次张延龄没回答,朱祐樘道:“所有账目都在户部,若是有需要的话,让户部调拨给你们就是了,此案暂时交给刑部来处理吧。”刑部尚书白昂好像吃了苦瓜一样,现在真是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啥情况?明明是你们在跟张延龄争,怎么回头这案子落在我们刑部头上?难道不是谁反对他,谁出来应承差事吗?这案子查到半截直接说给我们,这是能往下查的吗?再者再往下查,那肯定查到地方藩王,刑部头再硬,也没法往藩王身上动刀子啊。朱祐樘见白昂迟迟没有出来领命,皱眉道:“刑部!”“臣在。”白昂只能赶紧走出来。朱祐樘冷声道:“刑部在审案上有问题吗?还是说你们不敢查?”白昂心中一万个曹尼玛路过,无奈道:“臣定不负使命。”张延龄笑道:“陛下,以臣看,以刑部未必能完全处理好,不如把大理寺和都察院也加上……”大理寺卿王霁一听瞬间瞪起眼来,光坑个刑部还不行,还要把大理寺也稍带上?建昌伯此招挺狠啊。“大理寺……”朱祐樘心里正不爽,正好小舅子所提的建议,让他觉得还不错,直接就开始挨个去点。王霁,字景明,南直隶上海县人,天顺四年进士。他在朝三十年,名声非常好,可说是在朝老好人的典型,与世无争人人都夸赞的那种。但有点不好的是,历史上他是在弘治九年九月死在任上的,也就是说,他命不久矣……“老臣在。”王霁苦着脸。跟白昂会藏着掖着不同,王霁直接把心里想法表现在脸上。朱祐樘道:“让大理寺配合刑部来办此案,没问题吧?”“没……没……没……”王霁在那没了半天,就是没往下说。最后朱祐樘也急了,怒道:“到底有没有问题?”“没问题。”王霁最后还是应了。朝中众大臣面如土色。本来都在心里叫好,觉得张延龄终于滚蛋,朝廷秩序终于要恢复。之前张延龄说要撂挑子,但皇帝还是把张延龄派去山东,这次连皇帝都表明要让张延龄卸任,不管皇帝是什么想法,这次总不该再有问题了吧?但见到白昂那阴沉的脸色,还有王霁的苦瓜脸,一个个自得意满的文臣心里又开始犯嘀咕。他们突然又觉察出来,这案子简直是烫手山芋,谁沾谁死的感觉。什么情况?不是说好了,外戚滚蛋,我们能比他做得更好吗?你们应承皇差,就是这种表情的?朱祐樘又看着都察院左都御史闵珪,跟另外两个不同,闵珪的神色则淡然许多,好像对此案还是挺有自信的。就在闵珪准备领命时,朱祐樘却将目光重新落在张延龄身上,这意思是此案不打算让都察院牵扯进来。你不是自信吗?不用你了!“建昌伯,你对刑部和大理寺查李士实的案子,有何忠告?”朱祐樘问道。“陛下……”徐溥登时觉得“忠告”这个字眼太刺耳,想出来纠正一下。张延龄在徐溥进一步表达抗议之前,恭敬回道:“回陛下,臣并没有什么忠告,想来六扇门能把此案办好,臣只等他们奏捷的好消息,争取再能把背后的几十万两银子全数追回来,臣便死而无憾。”死而无憾?听这意思,你是准备去赴死啊。但都一想,这小子没文化,根本是在瞎说,以他那厚脸皮不要脸的特质,会自寻短见?这比母鸡投河都扯淡。朱祐樘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此案就先到此吧,朕累了,退朝!”朱祐樘本来还挺高兴的,毕竟张延龄给他追回了十九万两银子,虽然不足以填补九边的亏空,但至少问题能解决一大半。可随后他想栽培和提拔张延龄,被朝中大臣反对,甚至还让张延龄提出请辞,这就让他很不爽。但事已发生,他只能安慰自己,此案别人查也不好查,最后说不定还是要把小舅子拉回来,到时看那些大臣说什么。“对了延龄。”朱祐樘本已走到奉天殿门口,突然回头看着张延龄。“臣……臣在。”张延龄本来也跟别的大臣一起在恭送,谁知突然皇帝从身后发声,他只能回头来应。很别扭。“你跟朕去一趟乾清宫,朕还有点事要问你,朕会顺带把你兄长叫来,一起吃顿饭,好好叙叙家常。”朱祐樘便直接当着那么多文武大臣的面说此话。这算什么意思?皇帝有意在向在场的文臣示威?告诉你们,朕跟张家兄弟就是一家人的,平时就是可以不顾一切单独召对不说,还能一起吃饭叙家常!你们不服?行啊,有机会把女儿孙女什么的嫁给太子,以后或许你们也成为外戚一家,到时就能享受这待遇了。“臣遵旨。”张延龄回应。朱祐樘这才点点头,在众大臣窃议声中,走出门口。“跟上!”他还提醒一句。张延龄快步跟出去。等朱祐樘和张延龄消失在奉天殿正门口,在场的文臣已经炸开锅。……“怎么会如此?”“这算怎么说的?”“陛下为何要对外戚如此宠溺?大明朝还有未来吗?”……一群人义愤填膺的。但几名阁老部堂则面色平淡许多。以往皇帝就是这么偏袒两个外戚,现在不过是把偏袒表现在朝堂罢了,我们已经把张延龄给逼出朝廷,算是“大获全胜”,你们还在这里抱怨什么?“走了走了,各司其职!”徐溥道,“若是此案查不出个子丑寅卯,你们还想让他再回朝不成?”一群人瞬间感觉到肩膀上的压力。都不再议论,改而沉着脸往殿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