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敏政的讲学,一直到临近中午才结束。萧敬就干等到中午。到最后他实在忍不住,心想这程敏政也太不识时务,不知道太子要早些回宫的?随便讲点就完了,居然还讲起个没完!不过终于,程敏政还是把学给讲完,众学子似也没有马上要离去的意思,还要去求教于程敏政。更重要的是,他们知道太子也在。这时候若是不趁机让太子知道自己的名声,以后怎么飞黄腾达?这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居然能跟少年的储君在一起坐而论道,何等光荣?“程学士,不知朱子学说对于江南学派的影响有哪些?”“敢问程学士,您是否有意要传扬心学?您之前不是说心学背后另有高人?”“程学士……”程敏政也感觉到头大。自己就是在家安心守个制,清心寡欲的,这两年连跟妻妾的房帏之事都要克制,免得造出小人来影响清誉。这倒好,最近又是传扬心学,又是被人盗画的,现在居然小太子还跑到我这里来听讲?把我折腾死算了。“这个……时候也不早了,你们都先回去歇着,以后再讲。”程敏政一如既往,讲学结束就要告辞。众人还是想追问。不好随即他们的目光落在了朱厚照身上,因为此时的太子已往张延龄那边走过去,看样子太子有事要跟张延龄商议,若自己表现时没有太子旁观,飞黄腾达可就没戏了。所以更多的人往张延龄那边靠拢过去。“太子殿下,时候不早了,陛下让您回宫,派萧公公来催请,已等候多时。”张延龄道。朱厚照一甩袖:“不回!”孤辛苦在这里听这个家伙念天书,还不是因为你告诉孤,这样会让父皇高兴,兴许父皇就不让孤回去?现在天书听完了,就叫孤回宫?想得美。萧敬正要说什么,被张延龄伸手打断。张延龄道:“陛下今日在朝会上,已决定让太子每月出宫一次,每次都让臣作为统筹之人,负责太子在宫外的安全以及学习、游历之事。”“一个月才一次?”朱厚照一脸苦恼。他巴不得天天出宫。对他而言,皇宫那是人呆的地方吗?张延龄道:“这也乃是陛下的恩德,若是太子在宫外表现好的话,每次都能保持克制,既能学到东西,还知情守礼,就算陛下不给你增加出宫的机会,臣也会去跟陛下提请。”“但若是太子继续这么执迷不悟的话……就怕这一次机会……”朱厚照怒视着张延龄:“二舅,你这是威胁孤啊。”张延龄道:“臣怎么能算是威胁殿下呢?臣早已经准备好了昨夜唐僧取经戏文的说本,另外还有涉及到霸王别姬等戏剧的故事,还有皮影戏的脚本……若是太子不想要的话,那臣就拿回去送给别人。”“别……孤回宫不行吗?”朱厚照一听马上来了兴趣。昨天张延龄在他面前提及这些东西,他可是央求了好半天,张延龄才同意找人给他送到宫里,现在东西拿到,回到宫里其实也有乐子,何必去开罪张延龄这个能带自己玩的二舅呢?萧敬道:“那太子早些回宫,估计陛下已等候多时。”朱厚照叹道:“那就不能在宫外多停留了……说起来孤还有些困,回去后先睡一觉。”“恭送太子殿下。”张延龄意思是要把朱厚照送走,他私下里自然还有事要跟程敏政商议。…………却是一行人到了程府的门口。还没等朱厚照上马车,就见有一队锦衣卫过来,当首骑马的一人,是东厂太监杨鹏。“杨公公?你这是有事?”张延龄道。萧敬白了张延龄一眼,好似在说,这还用问?肯定是陛下着急,派人来催了呗?杨鹏道:“陛下让建昌伯与太子一同返宫,由咱家前来护送。”萧敬闻言更是用担心的目光望着张延龄,好像感觉到皇帝这是要问责了。把太子带出宫彻夜不归也就算了,第二天派人来接太子,居然还耽误这么长时间,你张延龄就算得宠,也难逃被追责,你张延龄也有今天……“好,那就走吧。”张延龄用讳莫如深的目光望了程敏政一眼,这才跟张懋、张鹤龄作别,自己也踏上了马车。…………一行浩浩****过东安门,一直到东华门才停下。张延龄从马车上下来,此时萧敬已护送太子走在前面,而杨鹏有意押后靠近张延龄。“爵爷,咱家乃奉旨前来接您入宫,您可不要多想。”杨鹏做了解释。张延龄笑道:“怎会?”杨鹏道:“还有件事,李天师……李广说要请爵爷您吃饭……或者说是让您请他吃饭,还说您做生意,似是影响到什么风水,咱家听他的意思,他是想勒索于您,估计是看您做生意赚得多……”“哦。”张延龄只是点点头,没多加评论。“咱家就说,他心怀不轨,您要是对付他的话……可要加紧了。”杨鹏一副着急要把李广干下去的姿态,好像他比谁都热切要令李广倒台,背后有多大的利益,再或是因为他身为细作二五仔的身份,被李广知道定不会得好下场。张延龄笑道:“李广乃是陛下所信任之人,他若真有本事的话,自然能于朝中立足,若是没本事,也必会露出马脚。”杨鹏点了点头。一行过了东华门之后,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朱厚照直接去了文华殿,而张延龄则往乾清宫方向去。…………“建昌伯,您担待一点,可别把什么事都往咱家身上推啊。”乾清宫门前。萧敬对即将进殿的张延龄做一番交待。此时张延龄得到了传召,而萧敬没有得传召,好像皇帝对萧敬接太子回宫这件事上办事不力已生气,对他有所冷落。张延龄进了殿门。朱祐樘坐在那无精打采的样子,一看那精神萎顿的样子,哪像个有活力的青年?简直是晨钟暮鼓半身入土的模样。难怪李广在大明有市场,也难怪这位皇帝再过不到十年就会英年早逝。“臣张延龄,参见陛下。”张延龄见朱祐樘没什么反应,主动行礼问候。朱祐樘这才定睛看着张延龄,摆摆手,一旁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几名小太监都告退,只留下张延龄跟朱祐樘二人。“延龄,朕找你来,是有事。”朱祐樘从龙椅上起身,却是起了三次才起来。张延龄都不知是否该上去扶。最后朱厚照走到张延龄面前,叹道:“是太皇太后,今日中午将朕召了过去,问询了有关长宁伯案子的事,说是想替长宁伯求情,让长宁伯可以免于流徙去西北。”张延龄这才知道,原来皇帝的主要目的,不是找自己来斥责太子夜不归宿事的。张延龄道:“不知陛下作何想法?”朱祐樘笑道:“朕能怎么想?你最初跟朕提议,不就是想让朕找个理由,也让长宁伯跟令兄一样,留在京师,最后小惩大诫?既然太皇太后都出面,朕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即便宽恕了长宁伯,估计朝中众卿家也不会有太大意见吧?”张延龄行礼道:“陛下以仁孝为先,相信众臣僚不会说什么。”“唉!”朱祐樘突然重重叹口气道,“太皇太后也提到了你啊。”张延龄听朱祐樘话语中的意思,就知道周太皇太后对自己没什么好印象。自己也算是做了事,但却针对了周家,以周太皇太后的想法,于公于私都会觉得张延龄非仁臣,肯定会在朱祐樘面前行劝谏的话,劝说的也无非是不要重用外戚等等。他周家没出能人,自然也见不得别家风光。也是同行。“不知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对臣是如何的看法?”张延龄问道。“太皇太后先是夸赞了你办事有方,接连给大明立下了功劳,但也说了,身为外戚的,始终不是正途科举出身,有时候在为人处世方面始终有所欠缺,估计说的就是你跟众大臣之间的矛盾吧。”朱祐樘这么说,其实已经算是很婉转的。张延龄道:“臣谨记太皇太后的教诲。”朱祐樘笑着摆摆手道:“你别忙着谨记,其实太皇太后对你还是有一些……怎么说呢,不太好的成见,朕跟太皇太后说了,回头让你去拜见一下,朕还准备将宽赦长宁伯的功劳记在你身上,或许太皇太后能对你改观吧。”皇帝果然也是用心良苦。张延龄感觉到,自己在朝中树敌多少都没关系,但若是跟周太皇太后有了矛盾,皇帝是必须想办法化解的。可能还是因为自己太耀眼……“不知陛下准备让臣如何来做这个好人呢?”张延龄问道。“当然由你自己来定,最简单的,你直接上一份奏疏,就说既然寿宁侯在此前已因功而留于京师,他跟长宁伯的矛盾毕竟是双方的,宽赦一边未免厚此薄彼,便由你来请求将长宁伯也留在京营中效命,以此来减轻他的罪责。”朱祐樘给出了个听起来合理,但其实就是让张延龄来当搅屎棍的主意。如果上一道奏疏就能把事给化解,那还要大明的法度作何?问题是。张延龄之前已经在朝堂上坚持己见要把长宁伯跟寿宁侯区别对待,现在突然又要提请把长宁伯的罪给赦免。这是要告诉别人,我精神分裂?但现在是皇帝要化解他跟周家的矛盾,提出这么个建议,他也不能回绝。“臣会酌情来办。”张延龄道。朱祐樘点点头道:“好了,该说的说完,这两日你先把长宁伯的事给解决,朕再安排你去拜见太皇太后,你退下吧。”“臣告退。”张延龄行礼,从乾清宫离开。…………朱祐樘没说一句有关朱厚照的事,是不是忘了不知道,但张延龄猜想,皇帝大概率是故意不说。从乾清宫出来。萧敬已经在那紧张等了半晌。“建昌伯,您……”“萧公公,我已经见过陛下,这就要离宫了,有事我们回头再说。”朱祐樘不跟他张延龄说及有关太子出宫事,但并不代表皇帝不会跟萧敬追究,怎么说萧敬也是皇帝的仆人,没完成任务是必然的。萧敬心中无比恼恨,却还是进到乾清宫内。此时皇帝已经准备去见李广。“克恭?”朱祐樘见到萧敬,还有几分意外,似是觉得萧敬来的不是时候。萧敬跪下来磕头道:“老奴未能及早将太子带回宫中,乃有罪。”朱祐樘笑道:“朕听说了,太子是在詹事府少詹事程敏政的府上听学,就算你将太子带回宫里……难道朕还让你再把人送回去?呵,太子难得有向学之心,你随即应变得很好。”萧敬继续磕头:“老奴未能完成差事。”“你作何还要认错?其实你随即应变已经不错了,以后这种随机应变的事,多听听建昌伯的,应该不会有错,行了,你下去吧。”朱祐樘不想跟萧敬说太多。萧敬没理解过来。这就……不追究了?事情解决得是不是太顺利了?就因为太子是在宫外听讲学,我没完成皇命的事,也都可以一笔带过?那皇帝您召建昌伯来宫里干什么?除了这件事还有旁的事吗?…………萧敬心中带着诸多的不解。当晚连觉都没睡好,总觉得什么事缠绕在心。又觉得皇帝是要秋后算账,又觉得可能是张延龄主动把责任承揽过去,因而皇帝没追究。惴惴不安到天快亮时,他赶紧出宫去找张延龄,毕竟当日他还要参加朝会,而张延龄不用参加。“萧公公?可是陛下让你来传旨的?”在不用参加朝会的情况下,大清早就被人上门来打扰,张延龄很不爽。萧敬道:“建昌伯别误会,只是咱家的私事。”“呵呵。”张延龄冷眼打量着萧敬,好像在说,你萧敬够可以,为了私事就不让我睡好觉?不知道我张某人乃日夜劳作之人?萧敬无奈道:“咱家只是因为昨夜之事而困扰,以至于……寝食难安。”张延龄道:“昨天的事不都过去了?难道说陛下还做了事后的追究?”“正是因为未追究,咱家才觉得……不解。”萧敬一脸苦逼。张延龄撇撇嘴道:“陛下昨日召我入宫,说的是赦免长宁伯罪行的事,只字未提太子出宫,如果你是因为这件事担心……你大可把心安回肚子里去了。”萧敬咽口唾沫,突然那口气就松了下来,身体无比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