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开席,一直喝了两个时辰,初冬时分此时已是日落西山。张延龄看了看天色,突然也没想明白,自己跟崔元的关系有这么铁了?两个人对着喝居然喝了这么久?关键是席桌上连个陪酒的都没有,二人也没谈出点花来,到后面更好像是在听崔元倒苦水。不过终于还是趁着日落之前散了席,张延龄来日一清早就要离开京师,照理说今日要处理的事不少,都督府和户部都该去走一趟,眼下因为喝酒的事好像哪都不用去,可以直接回家……不对,是直接回外宅了。“喝这么多,晚上还顶得住?”张延龄爬上马车时,不由打了个哈欠,昨夜在南苑狩猎场休息还不太好,今天好像没多少精神。马车刚出发没几步,突然又停下来。张延龄掀开车厢的帘子,但见杨鹏带着几名东厂的人在外等着,因为有锦衣卫在,路上很多人都不敢靠近。大明锦衣卫的威慑力还是太足了,不是升斗小民敢惹的。“小的参见建昌伯。”杨鹏主动跳下马,到马车这边行礼问候。张延龄故意揉揉眼,弄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杨公公,此时你不去护送陛下回宫,怎还有心来见我?”杨鹏往四下看了看,发现金琦正用一双不怎么犀利的目光打量自己,这才一笑道:“小的是来传话的。”说是传话,没说传谁的话,肯定不是来传谕旨的。“杨公公方便的话,上来说,我们边走边说……”…………马车继续行进。只是马车车厢里多了个杨鹏。杨鹏进来后嗅到那浓重的酒气,便想掩鼻,但又不敢,只能是赶紧说事,争取早点下车回去复命。“是李广,他让小的来当和事佬,说是愿意跟建昌伯和解。”杨鹏说出此行的目的,“他说他并不是有意要与两位国舅为难,只是一时被盐引的利益蒙蔽,还说愿意拿出十万引盐引中的七万引,五万引送给建昌伯当礼物,两万引给寿宁侯……当作是赔罪……”李广果真是小人。这才刚开战没多久,怂了?!张延龄不由要琢磨一下,李广这是真怂了?还是玩个缓兵之计?“呵呵。”张延龄脸上带着不屑的笑容,“他这怎么突然转性了?我稀罕他那几万引盐引还是怎么着?”杨鹏一看张延龄没有要跟李广和解的意思,这才稍微放心,似乎在杨鹏的利益版图中,可没有李广跟张家兄弟和解的余地,若是这两边和解了……自己岂不是当了炮灰?那自己之前所作所为成什么了?“爵爷,您别怪小的多嘴,其实您就不该原谅李广这种阉人,他就是仗势欺人,要不是您参劾他,昨夜还让他出了那么大的丑,他肯定是不会服输的。”“他估计也知道现在不会得陛下继续信任,所以才跟您和解,等他真的再次得势之后,定还会继续张狂……那时候恐怕就不是用张牙舞爪来形容。”张延龄见杨鹏那咬牙切齿的模样,问道:“所以?”“所以还是一次把他摁倒。”杨鹏做了总结。张延龄双手环住颈部,仰躺在马车的软枕上,语气轻描淡写道:“多谢杨公公提醒了,不过我明日就要离开京师了,一次按倒……说起来容易,杨公公还是早些回去吧,停留时间长了,难免惹人生疑。”“是,是。”杨鹏早就不想呆了。只要张延龄跟李广没有和解,他的目的就达到了,本来还想暗地里污蔑李广两句,比如在张延龄面前说几句李广的坏话。但再一想。难道张延龄蠢?不知道要趁火打劫的道理?李广这种人彻底铲除的意义更大,怎会让这种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留在朝中为祸患?“小的这就去了,明日不能前去送建昌伯走,但该有的饯行礼,回头还是会补上的。”杨鹏似乎很识相。张延龄要出京师为官,就要来个“别敬”之类的。大明官员送礼的明目虽然没有后清那么多,但朝中腐化的气息已在。张延龄道:“不缺钱,杨公公不必破费,回头我倒是可以送你一点,你在京师……可要给我掌好了眼,就当报酬了!”这话说出来,杨鹏心里登时舒服多了。换了别人,肯定是想从他这里压榨更多,但这位外戚不一样。人家真的是有钱有势,说不要就真不要,还给自己送……给这样的人做事就是舒服。…………张延龄先回家了一趟。不是他不想马上去外宅来一次昏天黑地的胡闹。而在于他知道,自己明日就要走,今天肯定有很多事在等他,别人在衙门里找不到他,自然会把这些破事送到他家里来。回到府上,一问才知。过来送别敬的人还真是不少,光是礼单就有厚厚一叠,尤其是江南一些地方上在京师参与考核的官员,还有他们在京师的眼线,再或是跟江南利益有牵扯的文官武将。尤其以户部和工部中人来给他送礼居多。这些人一次送的还真不多,但背后隐着的礼是不少的,明面上送点“土特产”来,但其实也都是在投石问路。“爷,来送的都是些什么破东西,还以为都是银子呢,就算不是银子送点铜钱儿来也行,可最好的就是一点绸缎什么的……”连刚结束了在京营差事,回到建昌伯府准备跟张延龄南下的南来色,都觉得这些人送的礼有点“华而不实”。“没有成国公那边送来的?”张延龄问了一句。南来色很肯定道:“没有。”此消息倒是让张延龄略带不解的。难道说朱辅在袭爵的事情上已经躺平认命?你一个成国公就没点反抗意识的?脱离了张懋,你可以往我阵营投啊!不管我接受与否,你是不是也该先来试试?“爷,老夫人那边派人来,说是晚上为您准备了饯行宴,让您过去。”南来色见张延龄没心思去详查那些送礼人,不由追着说道。张延龄一甩袖道:“不去了,收拾收拾出门去,接下来再有什么人来送礼,或是来跟我说公事的,一并挡回去,就说我张某人暂时已离开京师,今日人未走,就当我已走了。若真是交情好的,等我从地方上回京师述职时,再来说吧!”…………夜深人静。张延龄作为一个来日就要远行之人,也突然感觉到有地位之后的玄妙。要远行也不用自己收拾,会有人提前给他安排好。出发前夜还可以这肆无忌惮到京师的秘密外宅来逍遥快活。听听曲子,跟女人胡闹一番,有认识的还有不认识的……怀里抱着个妙曼的女人,却还是第一次相见,叫不出名却可以为所欲为……嘶……简直跟君王差不多。“自古君王多薄幸啊。”张延龄有感而发。下午酒喝多了一点,或许是被崔元身上那股怨气所染,连张延龄都多饮了几杯。本来头就有些发胀,所以干脆晚上就没碰酒水。等他先进去胡天黑地一番出来,外面的戏台子上,戏还在继续演着。徐夫人却早就坐在戏台前看,也不知她是否真的有兴趣看戏,或者只是在找个由头等张延龄出来。“夫人来了也不进去光顾一下?”张延龄笑呵呵在徐夫人身旁坐下。回廊外面飘着一点小雪,初冬的京师已经很冷了,估计已经差不多是零度以下。但好在天还干燥一些,感觉不到那股湿冷,张延龄发现自己来到古代之后,好像耐寒能力有所提升。徐夫人起身给张延龄行礼,却又被张延龄拉着坐下来,没有坐在张延龄腿上,只是坐在相邻的椅子上,而张延龄的大手随即钻进了她的衣服里。院子里正有人看,但也没任何影响,因为在这院子里,张延龄是主人,而她则是女主人。他们二人的身份超然于这院子里所有的人,主人在做什么,奴仆别说是过问,连看一眼都是有罪的。“成国公已在各处游说,看是否还有机会能在老爷走之前,跟老爷有更深层的沟通,或是后悔于之前跟英国公过从甚密,但估计老爷是不会再帮他了?”徐夫人的语气没那么肯定。对于徐夫人来说,江南官场的利益,同样跟她有关。她其实还是愿意当说客来从中穿针引线的,但在张延龄身边久了,自然也明白张延龄的脾性。很多事,张延龄早就有计划,并不以别人的意见为准。张延龄笑道:“我从来就没说不打算帮他。”“嗯?”徐夫人表现出不解。“我人去了江南,南京地方的防备事务,涉及到我切身利益,我岂会真的与他们交恶。”张延龄懒洋洋道,“我不过是要提前捶打一番,让他们知道,跟我谈事的时候到底该用什么态度。”徐夫人瞬间便好像明白了:“老爷这是欲擒故纵。”“哈哈,还是夫人懂我。”张延龄笑道。正如徐夫人所言,张延龄对于朱辅,其实拉拢的心思更多。这一切看起来是偶然所成,但从开始,张延龄主动去跟朱祐樘提及两家联姻之事,在皇帝面前就把所有事都摊开说。这样做的好处,就不怕朱辅反悔。以成国公这种家族的体量,谈好条件,回头还是可以耍赖。即便成国公知道事是张延龄给谈成的,事后同样可以不认账,那时张延龄就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既可跟皇帝谈成某些事,也可让皇帝把某些事给否了。我都跟皇帝直说了,是因为你提出跟我联姻,给我好处,我才帮你说话。回头你反悔,那我就有足够的理由跟皇帝说,陛下,是他们玩赖,您可要为臣做主……只有把事把话都摊在明面上,皇帝才会理解你的遭遇,帮你做事。对朱辅这样本身就心高气傲的人来说,经过这么一番拉扯之后,自然也明白了那些守旧勋贵和文臣的不靠谱,哪怕是阁老都没法帮他袭爵,还不老老实实归顺张延龄?…………“那妾身先在这里恭喜老爷,到江南之后又可以新收美眷了。”徐夫人突然笑着说道。“美眷?”张延龄做出不解的样子。徐夫人道:“成国公的妹妹,妾身曾有所耳闻,的确是美人胚子,不过听说性情烈了一些,毕竟是国公府上的女人,就怕老爷驾驭不了。”这意思是,已经在跟张延龄谈,有关张延龄马上要收小妾的性格。“夫人,你是不是说早了一些?八字没一撇呢。”张延龄脸上还挂着笑。“妾身却觉得,八字连一捺都不止,之前一个庶妹能解决的事,现在未必能解决了。”还是徐夫人了解张延龄的脾性。既然跟你朱辅做了拉扯,让你朱辅见识到我的厉害,接下来再谈条件,想嫁个妹妹就把事解决……美得你。咋那么会做美梦呢?到时最好再陪嫁几个漂亮的丫头,还有没有别的妹妹?女儿有没有?你成国公家族在江南深耕几代人,漂亮没出嫁的女人没有?出嫁的也可以先和离再嫁过来……只要姿色好我也不嫌弃……只有把事做绝了,朱辅才会知道这次的政治利益输送有多不容易,才会更珍惜这种投诚。随便嫁个妹妹就结下的联盟,还是太脆弱。随便就能反悔。“妾身也知,江南是出名媛闺秀之地。”徐夫人又提醒道,“与成国公家族有来往的江南豪绅中,有诸多的家族,其实乃是女性掌权,尤其是以江南经营苏绣等行当的家族,更是以女性掌权居多。”“是吗?”张延龄不以为然。这还真的跟他印象中女人足不出户的大明有所不同。但想想也是。其实大明的民风保守,远不到明末清初、清朝那么夸张的地步。江南是大明鱼米之乡,在明朝中叶随着江南富足,百姓中女性同样可以持家立业,风气自然会比北方这种单靠农牧为业、女性难以持家的地区,要更为开放一些。“妾身恰好也认识其中一些,到时或可为老爷引介,若是老爷……再得美人归,可莫要忘了妾身的苦心。”徐夫人言语之间还酸酸的。张延龄笑道:“那就先谢过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