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也称月夕、仲秋节、八月节、追月节、女儿节或团圆节。江南贡院,东院和北院,每临近这个时候,早早就开了灯市。离正日子虽然还有小半个月,衙门下令取消宵禁,学子们可自在的上街去游玩,猜字谜,过河桥,吃月饼,看杂耍……热闹欢愉难以尽数。老和尚搀着一瘸一拐的王正宪,在于可远的陪同下慢慢转悠着。作为培养了半数大明官员的学府,江南贡院固然要按照王公贵族们的习俗,在街道弄成这样一个景象,各式绢花纸灯花团锦簇,亮晶晶的碎光浮动耀眼,灯在转,人在转,景象也在转。老和尚搀着王正宪的手在一旁,他们今天穿的与普通先生无异,于可远只是一身便服。“只是听你形容,就知道这里很美了。”王正宪轻声说:“年少时,我们也曾这样玩闹嬉戏过。”语气中多少带着些遗憾和惋惜。街上颇有些过年的热闹,火树银花,光辉璀璨。那书香学子们在舞文弄墨,更有抚琴的,弄诗词的,甚至讲戏的,有先生便驻足停观,摇头吟诵。这样热闹的场景,多少是因为高拱等人的到来,江南贡院有意安排,但如此自然又不落入俗套的景象,足够让人心生感动。起码,老和尚和王正宪便有这样的动容。“嗯,咱们再朝前走走。”老和尚笑眯眯道。刚才有学生来报,戚继光和俞大猷已经到了,二人将亲兵队放在了学院外,高拱、赵贞吉和赵云安等人已经过去迎接。王正宪的资历老,本就无需迎接这些后辈。何况他身上的伤着实不轻。被老和尚调理,又得到南直隶里最好的大夫治疗,情况虽然略有改善,过于折腾是不行的。他们现在去的方向,正是高夫人和邓氏等人筹备的晚宴。是在河边。已经将篝火燃起了,远远的,高邦媛便替他们占了一块柳树下稍微平坦的地方。于可远扶王正宪坐下,轻声说:“先生,这里景最美。”“你觉得呢?”王正宪望着老和尚。老和尚笑着:“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你若觉得好,便是好。”王正宪一笑,也不和他争辩,两手放在小腹处,如同一尊坐佛。“喜庆那孩子,够机敏,够谨慎,也够忠诚。”王正宪忽然就提到了他,“将来跟在你身边,不会给你增加负担,或许能帮上你什么。”于可远沉默着。他和喜庆虽然略有接触,为人究竟如何,却不愿听旁人的。尤其是这种需要放在身边的人,更应该谨慎。何况喜庆的真实身份竟如此敏感……“你若觉得为难……”王正宪似乎瞧出于可远心里所想,沉吟了一会,望向老和尚。“他这次出山,虽说是为了陪我,更多也是为了平息祸患。他这一生,前后颠倒,落差极大,本以为能够安度晚年,终究要走这一遭。”于可远仍然没有作答。王正宪轻叹一声,“我便将话说得明白些,你和高邦媛的婚事,虽然有裕王府出面,但连李氏朝鲜都能对世子下手,在我大明朝根深蒂固的严党更无需说,他们要想出手,不会因为裕王府插手就停下。李王妃和世子这会大概已经抵达稷山县,严党不会现在动手,最佳的时机便是你合婚之日,他们将孤注一掷。可远,你该知道其中的凶险。”“先生。”可远语气深沉,“这只是我们的猜测,未必会成真,就算严党真要这样做,锦衣卫时刻护在世子身旁,皇上和裕王也不会坐视不管。我相信陆经陆大人的情报能力,严党若在这个时候自投罗网,无需徐阁老提议,皇上也会绝了所有严党的后路。我相信,那些仍然心系大明,心系朝廷的严党官员,不会坐视严嵩严世蕃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举。”王正宪摇摇头,“胡宗宪他们,有高拱保着,若什么事都不发生,皇上大概是不会动他们的。但严嵩和严世蕃……本就是不知足的人,何况身上的事太多,不可能置身事外,他们没有退路,只能铤而走险。”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于可远知道不表态是不行的。“我现在还不能保证什么,毕竟我连自己的安危都要依仗旁人,喜庆跟着我或许不是一个好主意。但大师和先生信赖我,我可以帮这个忙。喜庆书读得不错,走科举致仕的路子,将来有个一官半职……我以为,大师也希望自己的血脉远离朝廷斗争吧?”“闲赋自然最好。”老和尚点头。“我答应您。”老和尚苦笑了一声,“很多缘分,就像那两盏灯,即便你不希望靠在一起,它们也互相依偎,非人力所能阻断。”一盏莲花,一盏四方灯,在水面上慢慢漂浮着。原本相隔极远,竟然巧合地挨到了一起。于可远怔怔地看着那两盏灯挨在一处,相连相伴地朝着远处飘**,混进一大群的灯海之中,再也看不清了。他不知道老和尚在暗示什么……或许是自己和喜庆的缘分?但愿上天保佑,让他身边的人能够怡然喜乐。……也许人生之所以要有这样多的苦难,就是希望人们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倘若没有这一连串的变故,阿福觉得,自己不会像现在这样懂得平淡且幸福二字的珍贵。最重要的是,有个依靠。阿福在火光的温暖下浅浅睡了一觉,身边渐渐热闹,湖边的风很有些凉意。“披件衣服吧,小心着凉。”阿福睁开眼,俞咨皋将自己的军袍披在了她瘦小的肩膀上。阿福望着他的眼,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俞大哥,我们很久没见了。”俞咨皋如释重负地点点头,“东南一战打完,本想着能歇一歇,哪料到北方战事紧急,临时调度了过去,原本是要打上几个月的,你也知道,出了驿站那件事,兵部便把我和戚家几个兄弟调了回来。我在这头保护高阁老,戚家兄弟们在稷山县保护王妃和世子们。”俞白和俞占鳌也回来了,自从在山东一别,二人便往前线拼杀,倒也没吃什么苦头,只是憔悴得厉害。俞白本来脸是圆圆的,现在圆润不见了,本就冷厉的脸庞更显得尖锐刻薄,让人不敢亲近。俞占鳌倒还好,但眼睛有些陷进去了,明显是没睡好,还是憨憨的模样。一见到邓氏、高邦媛和阿福,俞白和俞占鳌像是如释重负,瘫倒在草地上。“真是……我屁股被插了一剑,大人也没说给我披件衣服。”俞占鳌酸溜溜道。“屁股……那,那你现在还疼吗?”阿福傻傻地问。俞占鳌立刻收住笑:“不过是皮外伤,阿福,你们怎么样?”俞咨皋在那仔细听着,同时向远处的于可远打招呼。于可远朝着这头走。这时高邦媛也走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