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朱翊钧被李娘娘拉着,两人谨慎地站在了谨慎精舍的门口。而另一边,于可远陪着徐阶高拱等一群大人们远远望着,站在玉熙宫殿外的台阶下,听候召见。李娘娘拉着朱翊钧在殿门口处跪下:“儿臣妾李氏领世子朱翊钧,叩见父皇,叩见皇爷爷。”嘉靖那仿佛不会睁开的眼睛颤了颤。“进来吧,让朕看看好儿孙。”“是。”李娘娘领着朱翊钧在殿门处磕了口头,然后拉着他走进来了。嘉靖缓缓睁开眼睛。瞧见李娘娘又要拉着朱翊钧跪下磕头,袖子一挥,笑道:“不必。陈洪,设座。”陈洪连忙搬来绣墩,放在李娘娘身前。李娘娘深深福了一下,就要挨着绣墩的边缘低头坐下,哪知朱翊钧自己不肯坐,也不想别人坐,扯着李娘娘的手:“不坐!”嘉靖的目光立时就射了过来,眼神中带着探究。陈洪立刻跪倒在地上,“我的小祖宗呦……”李娘娘本意就是希望朱翊钧在这里闹一闹,给陈洪上眼药,救出冯保。因而便顺势跪倒在地上,“儿臣妾没能教导好世子,还请父皇降罪。”嘉靖却仿佛没有看到刚刚的小插曲,板着的脸忽然笑起来,对世子道:“来,过来!到皇爷爷这来!”世子先是望望李娘娘,又狠狠瞪了一眼陈洪,然后踏着大步,毫不胆怯地朝着嘉靖走过来。嘉靖本想把他抱到自己膝盖上,但往起抬了抬,发现自己没有这个力气。朱翊钧似乎看出嘉靖的想法,便自己顺着嘉靖的膝盖坐了上去,糯糯地喊道:“皇爷爷,朱翊钧都想您了!”自从海瑞上疏以来,嘉靖脸上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的慈容:“皇爷爷也想朱翊钧了,快让皇爷爷打量打量,上次来都没细看,原来重了许多。皇爷爷都快抱不动了。”李娘娘泪眼婆娑的,到底是一家人,什么情分淡了,亲情总不会变。她强装着笑容,从绣墩前再次跪倒,声调提高了几分:“儿臣妾李氏带来裕王的请罪本章,请父皇预览。”嘉靖缓缓抬起头,望向李娘娘手里的请罪本章,沉默了一会没有吱声。嘉靖不说话,陈洪便也只好紧张地跪在那儿。自从刚才世子说“不坐”,他跪倒请罪后,嘉靖现在还没有让他起身。天心难测,谁也不知道嘉靖到底怎么想的,他心中实在是戚惶。“陈洪。”陈洪连忙将头按在地上:“奴才在。”“去门外,看看朕的那些忠臣良将们来了没有!”陈洪:“奴才这就去。”话音落下,殿外便传来内阁大臣和六部九卿堂官们一致的声音:“罪臣等敬候圣意!”陈洪还是象征性地去殿外看了一眼,然后回来道:“主子,大臣们已经来了。”嘉靖大喝一声:“请!”李娘娘和陈洪都愣住了,半晌后陈洪才对殿外喊道:“诸大臣见驾!”被关在内阁值房一天一夜,没洗脸,甚至有屎尿也是能憋就憋,这时候所有人的眼圈都已经黑了,徐阶身后的高拱、李春芳和赵贞吉他们一个个身子都是飘忽不定的,仿佛随时都会倒下。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字一句斟酌好的辩状,双手高高捧起,跪在了精舍门外,好大的阵仗。嘉靖虚眼望着徐阶:“头上是什么?”徐阶:“回皇上,是罪臣徐阶等奉旨所写的辩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朕何曾给你们定罪?”“海瑞是户部主事,臣是户部尚书,臣更是内阁首辅,海瑞有罪,便是臣等有罪。臣等自称罪臣,是对皇上有愧,对江山社稷有愧。”嘉靖听得脑袋生疼,这种小杖受大杖走的做法,是历来文官们擅长的手段。“所辩为何?”“罪臣等与海瑞有无关联。”嘉靖望向陈洪,陈洪赶忙走到门口,将徐阶他们手里的辩状都取下来,然后捧回到嘉靖帝面前。这时,嘉靖的目光缓缓从徐阶他们的辩状,以及李娘娘手里的裕王的请罪本章上来回看。嘉靖轻轻捏着朱翊钧的小手,将他牢牢搂在自己的怀里,慢悠悠地问:“小朱翊钧,黄爷爷问你,你父王和门口那些大臣们拿来的都是什么?”朱翊钧昂着头想了会,用脑袋碰了碰嘉靖帝的下巴。这一个小小的暖心的动作,让嘉靖懵了好久。“皇爷爷,朱翊钧不知道他们拿的是什么,但一定是让皇爷爷不开心的东西!”徐阶高拱他们这时才抬起头,望向朱翊钧赫然坐在嘉靖的身上,一只只疲惫又委屈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大明朝的未来,更看到了他们自己的未来。嘉靖没有将对裕王的不满牵连到世子身上,这足以说明很多事。嘉靖:“还是小朱翊钧懂皇爷爷的心思。皇爷爷再问你,既然是不开心的东西,那我们还要不要看?”徐阶高拱他们一怔。世子小脸一僵,那天性里叛逆的东西仿佛觉醒了:“不看!烧了它!”“准!”嘉靖高兴地大喊了一声,“听到了吗?陈洪,就按照世子的话,把这些人写的这些东西,还有裕王的请罪本章,都给朕烧个干干净净!”陈洪哪里不清楚徐阶他们写的是什么内容。何况北镇抚司和提刑司调查的事情已经清楚了,基本可以排除海瑞受人指使的嫌疑,嘉靖不看请罪本章和辩状,为的无非是让自己尚有一些余地,不让自己和大臣、和储君之间的关系闹得太僵。当然,嘉靖显然还有其他意图。“主子万岁爷圣明天纵!奴才叹服!”陈洪高呼了一声,然后将李娘娘头顶的那请罪本章也取下来,走到香炉前,一股脑地将所有东西都放了进去。明火忽地窜出来,烟雾不断往外涌。“皇上圣明天纵!臣等感喟莫名!”徐阶等大臣也跪倒在地,发自内心地喊出了这一声。他们明白,嘉靖帝到底是退步了,无奈地妥协了。这一刻,是君权让位臣权,是帝王之权让位储君之权,是私利让位大义,更是为大明江山的未来搏出的第一个胜利。嘉靖将世子放在旁边,缓缓站起来,“海瑞这个无父无君弃国弃家的畜生,在奏疏里将朕骂得一无是处,他想要当比干,怎料朕不是商纣王!他想效仿魏征,却没有魏征的智慧!他想在青史留名,以死直谏,却将朕的江山社稷搞乱了!朕这两日睡不着觉,仔细想过了,朕不会上他的当!你们现在就把这个畜生的东西拿走!看完了,该怎么处理,你们自己去商议个法子!”“陈洪!”陈洪立刻从火炉跑过来,跪倒在地上。“立刻将那畜生写的东西拿到内阁,让六部九卿堂官连夜通审!”“是!”陈洪将海瑞所写的奏疏递到了徐阶面前。徐阶颤巍巍地接过奏疏,却不敢当场就看,只好揣在怀里。高拱在一旁斜着眼瞧,他多少有些耐不住性子,实在是想瞧瞧海瑞到底写了什么。这时,高拱和李娘娘的眼神对视在了一块,两人又同时望向陈洪。高拱朝着嘉靖:“皇上,臣有一事请奏。”李娘娘也恰好跪倒在地,“儿臣妾有一事请奏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