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清明葬（下）

奴仆们小心地将每个人的尸骨分别收集起来，力图不让这些苍白的骨骸再经历什么伤害。收集的同时，玛雅潘城的太阳祭司叔潘·纳瓦特与手下的几位祭司在一旁奏乐、吟唱。尽管只是转移尸体的工作，但与死亡相关的事情向来是古代社会的大事，在宗教方面极为虔诚的玛雅人更是不敢在这些事情上马虎。听着祭司们发出古怪的声音，萧尔的哀伤情绪倒是缓解了一些。很快，十六具尸体都已收好。“好，现在，让我们回到玛雅潘城，回到我们科科姆家族真正的家。”萧尔说道。从城外郊野的丛林中，队伍缓缓地走回玛雅潘城，祭司团队没有停止用乐器奏着乐。那乐声悠扬深邃，与丛林中不息的虫鸟鸣叫很是搭调。萧尔走在这样的环境里，听着这样的乐声，仿佛能感到到亲人们的灵魂也都因而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他们发出了细微而杂乱的声音，似是不甘，似是愤怒，似是悲伤。他们萦绕在萧尔的身边，让萧尔也感受到了他们的情绪。科科姆家族本就是玛雅潘联盟的领袖家族，科科姆家族的成员们本是那么意气风发，两百多年后，科科姆的每一任家主都小心地为玛雅潘联盟掌舵，用威望去团结各大家族，用智慧去引领联盟发展。伊坦·坎布尔一定也是认识到了世界的发展趋势，认识到了玛雅潘联盟愈发成为了被诸多索主架空的空中楼阁，因而通过集权措施去纠正错误的局面很有必要。任何改革都会触碰到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伊坦·坎布尔的集权举措也同样被各个第一家族认为伤害了自己。萧尔仿佛可以看见伊坦老爷子哀叹着摇着头。萧尔看见几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孩，他甚至不认识——很可能是他离开玛雅潘城以后才出生的——其中甚至还有一位婴儿。为了将科科姆家斩草除根，舒潘·休连新生未久的婴儿都没有放过……即使这些家族对盟主伊坦的施政抱有怨意，那也不是要将科科姆家灭门的理由！之所以要发动如此惨烈的政变，休家等家族显然有着更深的用意。在萧尔从远方回到玛雅半岛之后，舒潘·休或明或暗对萧尔发起的进犯从未停歇。由此可见，舒潘·休早就决心要彻彻底底地消灭科科姆家族，他必须要让科科姆家族一位成员都不能存世！多么邪恶而残暴之人。萧尔抬起头，只见西城门就在眼前。如今把守城门的，都已经换上了他带来的科科姆军士兵。夺回玛雅潘城，这算是萧尔为家族做的最低程度的复仇。看着移葬团队在乐声中行进，受到感染的士兵们也都肃然起敬，立身低头，以致哀思。在战事正酣的当下，刚刚光复玛雅潘城，萧尔便第一时间要将亲族重新移回城内下葬，也同样有着其用意。既然舒潘·休只敢将科科姆家惨死的成员们秘密下葬，那么萧尔大张旗鼓地移葬，便是对舒潘·休不可示人的残忍行为的痛快揭露。这同样是在告诉世人，他，萧尔·科科姆，光复玛雅潘城乃至于讨伐休家都是完全正确而正义的事情。出师必有名，如今舒潘·休对科科姆家和重建起来的玛雅潘联盟发起无理的侵略，必将遭到世人的唾弃；反而萧尔已经完全占理，可以顺乎天意民心，将舒潘消灭，重新统一玛雅半岛！实际上，萧尔知道自己的正统性与号召力已经起到作用了。在外交方面，他陆续有了不少意外的收获：他发现科契瓦赫家族真心将自己当作坚实的盟友。他在库普尔家也得到了奇琴伊察的阿诺基的坚决拥戴，如今又得到了“黑虎城”艾克巴兰的库卢卜的示好。在与莫·切尔有过许多过节乃至于莫“以死明志”之后，莫的妻子纳茉什反而愈发支持他，甚至亲自说服自己的父亲叔潘·纳瓦特投靠他……或许从“现代”穿越而来的萧尔过分实诚、唯物地认为人类总是只看重真实的利益和局势，而不会将道义、名望之类比较“虚”的东西放在眼里。但现在，他知道玛雅人并不是那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又或者所谓的“理性人”，他知道自己低估了这个“后古典时代”当中人心的作用。或许他可以更自信一些，同时也更加注重自身品德的展现。从西城门走向原科科姆家王宫的路上，萧尔发现有些城里的居民被吸引了过来。大概是因为移葬的队伍大张旗鼓，看起来相当热闹的缘故。走回到刚刚前去考察过的地点——也即是科科姆家王宫原址——萧尔发现这里的工作人员都已经做好准备工作了，摆放尸体的坑都已挖好。移葬团队进入这片新的墓园之后，太阳祭司叔潘·纳瓦特让祭司们点燃了现场的熏香和火盆，很快便处处弥漫着白烟，让众人感觉宛如身处云端。接着，便是新一轮的奏乐、吟唱与祭司之舞。祭司们开始逐个将科科姆家族成员的尸体摆放入坑。每放置一个，萧尔都要在坑前默哀致意。他看见这些悲伤的、愤怒的、不甘的灵魂渐渐平息了他们的情绪。“毕竟，这里才是你们的家。”在萧尔逐个默哀的过程中，他意外地发现有不少人也跟随着自己的动作。似乎是，他们同样为科科姆家惨遭灭门而感到悲痛。这让他想起了在“巨岛城”诺赫佩滕时，人们为作为王子的敌人的他欢呼。这让他更加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十六具尸体陆陆续续地都已安置。接下来的一个步骤，则是萧尔带头象征性地捧土埋葬，而奴仆们则要开始逐一将墓坑填埋。一旁的碑刻祭司已经将十六位逝者的名讳一一书写。待到墓坑填埋完毕后，这块有些巨大的墓碑，便被竖立起来。现场的乐声和吟唱声也愈发舒缓。萧尔抬起头来，似乎可以看见他的亲人们，终于带着欣慰的微笑，向他道别。家主伊坦·坎布尔面容慈祥，母亲伊什姬尔则一脸释然。远端，是冥府之神绳姬，她亲自前来引导亡灵去往安息之地。当所有的步骤完成，萧尔才从沉重的心情中恢复了一些。此刻天上的乌云渐渐散去。现在，是时候全身心地投入到战争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