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关于宗教改革与“一神教”的威力

在剧情讲述到宗教改革之后，我想在这里特地开一章，简单讲讲“一神教”vs“多神教”的问题。由于现实历史中十字教与回教影响极大，传播极广，甚至有圣战与十字军等战争扩张概念；在欧洲人殖民征服世界许多地方之后，也往往采用强力的方式去传教，被传教的地方便放弃了原有的多神信仰，这就造成不少人的一种刻板印象，认为“多神教是根本无法与一神教抗衡的”。这种印象虽然有确切的历史来源，却没有讲到点子上。“一神教”和“多神教”在名字上就有一神和多神的对立，因而持有上述印象的人很有可能以为只要确立一个独一的神为信仰对象，这套宗教就将有极为强力的排他性和扩张性，并且不再担心被别的宗教、信仰、思想所影响。所以，在类似本书的一些穿越小说里，可能会有读者认为必须把自己的原生宗教改革成一神教，才能团结起来、实现扩张、抵抗白人；反之，若是维持多神信仰则会必败无疑。但是，这个逻辑并不成立，一神教的威力根本并不是在于它信一个神还是多个神。宗教与信仰不同，宗教从信仰发展而来，就不单单是靠教义和神话，而是靠真正关键的因素——组织。我们可以对基督教进行一番考察。基督教之所以能在早期有那么强大的扩张能力，在被罗马帝国迫害的时候，还能持续在罗马帝国的底层渗透，以至于最终被立为罗马帝国的国教，原因就在于基督教在不断地做着自我改进以适应罗马帝国的统治需求，他们也正好能够帮助罗马帝国去治理基层。作为遭受迫害的“穷人的宗教”，基督教关心穷苦百姓，乐善好施，救急赈灾，给予信徒心理关怀尤其是临终关怀，在发展过程当中，又逐渐形成了愈发丰富的仪式和愈发严密的组织，以至于最终能够形成堪比一个封建王国的教廷。基督教在组织能力方面足够优秀是它得以脱颖而出的原因，当时与基督教并存的其他宗教如原本的罗马神话或多或少都缺乏组织，又或者如诺斯替教派因为神秘主义而主动封闭，相比之下，基督教补充了罗马帝国的社会组织能力，因而才能最终被确立为国教。从这一过程来看，它是信一个神还是多个神，显然没有根本性的影响。要说组织能力强的宗教，实际上同期的非一神教也是有的，这个案例我们非常熟悉，那就是佛教。佛教从印度传播开来以后，教团、寺院的组织程度不亚于早期基督教，甚至后来在东南亚、西藏、蒙古以及日本都能有力地影响着政治和社会；在中国，佛教也曾在南北朝时实现了对社会的高度渗透，直至“三武灭佛”，它对政治和社会的强力影响才得以消退。即使我们没有深入了解佛教的教义，光靠印象，其实也能知道佛教并不是一神教。在中国民间，它是多神教，人们会信不同的佛、拜不同的菩萨；对于修行者而言，相比于世界观，佛教的教义更多是方法论，是教导人们超脱轮回之苦的；从其原本的教义而言，它可能是无神论，又或者是认为世界万物为一个整体的神的泛神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它都不是信仰独一人格神的一神教。因此可以说，佛教是个反驳“必须改革成一神教才能强大”的最佳案例。即使没有佛教那么强的组织程度，在现实当中也有好些典型的多神教没有因被一神教渗透而被取代，比如印度教和日本的神道教，非洲的巫毒教等本土宗教也同样如此。这些地区都不乏与一神教的接触，但本民族的传统多神信仰依然顽强地保留了下来，有力地反驳了“一神教必然会取代多神教”的观点。在我看来，一个民族的神话是这个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绝无理由将其彻底抹杀或者彻底改变成一神教，那是抛弃祖宗、抛弃自己本民族的根的行为，是绝不可取的。神话有很强的故事性，又与本民族的语言、文化、风俗息息相关，即使这种信仰当中可能存在一些在现代人认为的糟粕，比如人祭、人殉或者食人，也绝无理由因此就完全背离它。但宗教改革当然还是有必要的，除了要将这些糟粕废除以外，改革的重点不是将教义、将神话改得面目全非甚至是改成一般人以为最强力的一神教，而是建立起组织度足够高的教会体系，编撰统一的经典，通过辩经的方式建立起具备思想性的教义，从而利用宗教逻辑去反对糟粕，团结民族，乃至于巩固最高统治者的权威。有更集中的崇拜对象，确实也是比较容易想到的宗教改革，这是有利于统治者的改革举措。在本书当中，主角萧尔选择了羽蛇，并且能够有效地将神话、历史和现实串联起来，仿佛羽蛇一直在庇佑着玛雅人，羽蛇选择了玛雅人成为神眷之族，羽蛇给予托尔特克帝国、玛雅潘联盟、玛雅帝国这一系列政权的合法性以及科科姆家族血脉的神圣性，这样的神话教义百利而无一害。做到这一点，并不意味着要将羽蛇捧为独一神，将所有其他的神和祂们的故事全部摈弃，因为这必然会遇到极大的阻力。相反，保留完整的神话，只做一些修改与调整（因原本就有版本的差异，修改与调整是有很大空间的），其他的神明也继续保留其神格，也同样有利。尤其是萧尔早已宣称过自己得到了月神、战神、上神、太阳神等多位神明的庇佑，保留祂们的神格是最合情合理的。至于羽蛇被提升的地位，其实有一种术语可以用来描述，叫做“核心神”，指的是神话、教义、仪式当中最重要最关键的神明。一个宗教有核心神并不意味着祂要成为独一神。在现实历史当中，阿兹特克人其实也尝试过一神教改革，“小丘城”特斯科科（Tetzcoco）的话事人斋狼（Nezahualcoyotl）就提出独尊唯一的真神“四邻之主”，但他的尝试显然没有成功，因为这样的改革是不切实际的，其失败是必然的。类似地，古埃及的埃赫那吞也曾提出过独尊唯一的真神阿吞神，建立一神教的改革，这场改革也很快就遭遇失败。历史用实践向我们证明了激进地将多神教改为一神教的道路是行不通的。教义问题得以解决以后，宗教改革的核心，便是在于教会体系的建立，这是一个宗教提升组织度的真正核心的举措。我们会在书里后面的章节逐步推进，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