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心里着急。李正一还是尽量淡定。只是眼神,落在许老爷身上,不自觉地,追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那聚精会神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专心致志的听书人。而许老爷,则是那个不紧不慢的、慢条斯理的说书之人……顿了须臾。许老爷接着说道:“起初,我以为况儿是转了性子,后来才发现,他竟是想借此机会,去接近当时的雍王,然后查清楚当年王勃之事……”当时的雍王,就是李贤。听到此处,李正一问道:“阿公,许公子他,是不是从‘偶因当年一错,自食此间恶果’这句话里,推测出王勃当年的虢州杀人案,与前雍王有关,然后,才借此机会,去接近前雍王,查探真相?”许老爷点点头,接着说道:“李公子所言甚对。况儿他思来想去,觉得前雍王,当年因王勃的《檄英王鸡文》被先帝斥责,所以有可能会报复王勃……”见许老爷又停了下来。李正一深吸一口气,问道:“许公子敢去悄悄查皇子?难道他不怕……会惹来什么麻烦?”许老爷愣了一下,转过头,看了夫人一眼,沉沉一叹,说道:“哎,那时候,我和夫人轮番劝诫,让他不要自作主张,否则万一给整个家族带来灭顶之灾,就是想后悔,都来不及了!”李正一眉头一皱,问道:“许公子听劝了吗?”许老爷摇头,叹息道:“自然没有,况儿他自小脾气就执拗,只要是他认定了的事情,谁都劝不动……他若是听了劝,不再自作主张地去暗查此事,又何至于遭此横祸,年纪轻轻地就命丧黄泉!”听到这儿。不知何时,许夫人竟然泪落两行。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见状,李正一起身宽慰了两句。复又坐下,问道:“阿婆,那许公子当时,在接近前雍王之后,有发现什么吗?”许夫人抹了抹眼泪,回道:“况儿他在前雍王那里,认识了凌季友这个杀千刀的。还辗转打听到,凌季友是王勃的旧友,便刻意接近他,以探虚实。很快,二人就打成一片,甚至况儿还做了他的小弟!”“原来,许公子是刻意接近凌季友的……”听罢,李正一自言自语道。这时,许老爷又接过话茬,说道:“后来,有一回,凌季友醉酒,无意间道出了事情的真相。原来,当年在虢州,杀死曹达并栽赃给王勃的人,是他凌季友!况儿还追问他,幕后指使人是不是雍王……”李正一竖起耳朵,凝神静听。俄而,许老爷接着道:“凌季友醉酒后,也没有说出幕后指使是谁,但当被问及是不是雍王时,他摇头了……而况儿他,知道王勃是被凌季友陷害之后,就跑来问我们,要如何才能重查王勃当年的案子……”听到这儿。李正一有点惊讶。他没想到。许公子是个如此执着的人。为了一个和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诗人,坚守这么多年,不仅愿意相信王勃,而且,还固执地想要为他洗刷冤屈……倒是个可敬可叹之人!既而,许夫人又说道:“当时,听到况儿这话,我们俩都吓傻了。好说歹说,才把这孩子给劝住了……李公子,你想啊,况儿他没有证据,单凭凌季友醉酒后的几句话,就想去重新推翻一个多年前的案子,几乎是不可能的,稍有不慎,就会牵连整个家族!”“阿婆所言有理,确实如此!”李正一点点头,郑重地回道。过了几秒。许夫人闭眼凝神,接着回忆道:“一番劝说之后,况儿好似消停了几年。再后来,可堪风云突变,前雍王因谋反被贬,后来在巴州薨逝了……又过了两年,况儿也娶了丹娘为妻,本以为日子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下去了,没想到……”说到这里,又停住了。老年人的节奏,真是奇特。此时此刻的感觉,就像是:如鲠在喉、如坐针毡、如芒在背。用以上这几个成语来形容,可谓是贴切,再恰当不过了……约莫过了十几秒。许夫人又接着说道:“没想到,就在垂拱三年三月十三那日,况儿突然很神秘地告诉我们,他找到证据了,能同时让两个陈年旧案,得以沉冤昭雪!”李正一大吃一惊,追问道:“两个陈年旧案?”其实,在刚才许夫人的话里,除了两个陈年旧案,还有就是时间。三月十三日。这一天,很特殊。正如李正一在甲库查到的入宫记档,许公子和刘文二人,是在垂拱三年,三月十三这一日进的宫……而这一日。正好是李贤的忌日。此时,许夫人看了看李正一,点了点头,既而又摇了摇头,叹道:“况儿他进宫前,是这么说的。可除了王勃当年的杀人案,另一个陈年旧案,我们也不甚清楚。怪只怪,当时的我们,没能拦下况儿,眼睁睁地看着他,毅然决然地进宫去了……”李正一不解地,喃喃自语道:“难道许公子他进宫,是为了将此事告知陛下,当时的太后?”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种可能性。许公子当时,肯定是知道了旧案的一些隐情,所以打算和刘文一道进宫,把事情原委禀明陛下,争取重查旧案……原因很简单,当时能有这个权利的,恐怕也只有武则天了吧?想罢,再看向许夫人。她也是一脸疑惑,缓缓说道:“老身也不知,但他那日,去得急匆匆的,看上去胸有成竹……”这时,许久没开口的许老爷,又捋了捋须子,沉声道:“老夫记得,况儿他那日回来时,已经很晚了,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很久,怎么敲都不开门,我们一直以为,是丹娘被凌季友玷污之事,给他打击太大……就守在门外,直到天蒙蒙亮,他才开门出来了。”李正一好奇地问道:“许公子出来后,有说什么吗?或者,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许老爷顿了顿,回忆道:“看上去很正常,他还劝丹娘好好活下去,不要轻生……可就在喝了府上一个丫鬟送来的茶之后,况儿就突然中毒,命悬一线……”“丫鬟送来的茶?”李正一眉头微蹙,反问道。“是,这丫鬟看着面生,只说是新来的,还说这茶是丹娘亲手泡给况儿的,说完把茶放在桌上就走了,再之后,就没了人影……后来况儿出事了,才发现,此人根本就不是府里新来的丫鬟!”许老爷略带着些愤怒,说道。“那许公子呢,他在临终前,有没有和你们二老,说什么?”李正一紧着追问道。听罢,许老爷看了看旁边的夫人。顿了两秒。二人竟异口同声地说道:“这也是我们最疑惑之处!”“如何疑惑?”李正一再次追问。许老爷抿了抿嘴,说道:“况儿那时中的是剧毒,顷刻毙命的毒药……所以,根本等不到大夫前来,但是我隐隐感觉,况儿临终前,有很多话想说,我凑到他耳边,只听清他说了一个词,就是仪凤元年……”一旁的许夫人还补充道:“况儿他最后,好像是说不出话来了,便用尽力气,指了指不远处墙上的剑,还有一个特别奇怪的动作……”“什么动作?”李正一迫不及待追问道。许夫人把两只手,分别放到自己耳朵上,轻轻捏了一下后,说道:“况儿他,就是用两只手,像我这样,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然后,就在老身面前咽气了……”说罢,许夫人又是面含悲戚。惹得许老爷,也是见哭兴悲……而李正一却相对清醒。不住在嘴里念叨着:“仪凤元年……剑……摸耳朵,这三者之间,能有什么联系呢?”毕竟。此事过了十年之久。稍过片刻。许老爷收起悲戚之色,唏嘘道:“李公子,就是这些事,困扰了我们整整十年时间,也不敢告诉别人,只能压在心底……如今,倒是寄希望于你了!”